第602章
她心里嘀咕半天,最后看向了陈群。
“不知长文公务繁不繁忙……”
陈群脸上忽然就有了光彩。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宫中有宴,有侍从跑来催了两次,众人纷纷起身。
但陈群就磨磨唧唧的,硬是等到杨修先上了车,才低声问她:
“杨德祖有才名于当世,辞玉将军却愿择我为陈肃之师……”
他的眼睛里是很有些期待的,似乎想问她,是不是因为看重他的学识人品,所以才做出了这个决断呢?
“我想着,长文虽然有时古板了些,但正适合管孩子,”她随口说道,“杨修不行,你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是有股淘气劲儿,万一给大郎带坏了呢!”
……于是陈群就不吭声了。
她走在前面,看背影似乎略瘦了些,但身形依旧挺拔得像一柄剑。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按说他是不该今日过来叨扰的。
但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叨扰,她的这些客人里有名满天下的,籍籍无名的,有早生华发的,总角两髦的,他们像是一盏盏灯,而她终于在一片灯火间门,寻到了她的归路。
他心里总有些话想对她说。
但当他看见文远将军牵来一匹马,而她很是自然地搭了他的手,骑上马时——
那一刻,陈群忽然释然了。
雨水打在泥土里,枝条上,嫩叶间门。
有花苞躲在叶下,等待雨停的间门歇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世界。
这是死人的领土。
有许多坟茔,一个接一个,有些新,有些旧。有人时时修缮它们,因此依旧显得很有气势。
这也是生者的领土。
有大片农田,有农具被丢在田地里,有人在树下避雨,有老牛惬意地趴在地上,轻轻晃一晃尾巴。
有人在死者与生者领土的交界处。
那里搭了个棚子,干草盖得很厚实,下面还搭了一层油布,遮风避雨,因此住在里面的人可以在雨天里捧着一卷书,咬着一支笔,坐在门口,思考老师给他留的作业该怎么写。
他不是一个顶顶聪明的孩子,这道题目的确是难住了他。
……要不,那个,要不,要不就拿杨德祖先生的笔记来看一看?
陈家大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试着自己写,写完了给老师送去,然后再看看德祖先生的见解。
……这样就不算作弊了!
他下定了决心,也不管思虑周不周详,一口气写满了一张纸后,才放下笔,抬起头来。
雨后的清风与阳光一同洒了进来。
他看到在大父的坟旁,新种下的小胡桃树正在风里摇晃着枝条。
他看到在父亲的坟前,有狸子似乎想要偷吃供品里的那盘鱼脍,见他站起身,立刻警觉地跑开了。
他在祖父与父亲的坟茔前舒展了一下身体,骨骼间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辞玉姑母说,他还会长高的,人都是这样,一代一代,长得比他的父亲还高,比他的大父还高。
在下一个春天,下下个春天。
第602章
天气很好,草长莺飞。
整个下邳城都在一片欢快而略有点紧张的气氛里。
上巳节将至,这对于未婚男女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尤其是这一年。
打完仗了,无论男兵还是女兵都回来了,带着封赏与荣耀回来了。
他们也要出门踏青,也要在水边沐浴,也要趁着这一天和其他的年轻人碰碰面,聊聊天,要是双方都觉得对方外貌谈吐举止都不错,再进一步互相飞个眼神,交换点信物什么的。等到回家时托亲邻细细打听一下对方的品行和名声,争取在这个春天的尾巴上脱个单。
因此无论是年轻的郎君还是女郎,都特别不淡定。如果他们淡定,那他们的爹妈一定是不淡定的。
但在刘备府的后宅里,一片寂静。
有婢女嬉笑的声音,短促地又落了下去。
以甘夫人的偏室为圆心,方圆数丈,甚至十数丈里,人人都是一副屏气凝神的样貌。
甘夫人身旁的中年文士轻轻地翻了个白眼,起身拱拱手。
“若无他事,在下就要告辞了。”
刘备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吭气。
身侧的糜夫人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于是新晋的平原公突然惊醒:“先生!先生留步!”
“……平原公尚有示下?”
平原公有点尴尬,又有点焦虑地搓了搓手,“先生所说,不会有差错吧?”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好像重回寒冬一般,连一旁侍立的小童都打了个哆嗦。
华佗睁着两只眼睛看着刘备,如果陆悬鱼在这里,会说他完全就是把“你有病吧”写在脸上了。
“在下医术不怎么高明——”华佗说。
刘备很不安地笑了一下,“先生过谦……”
“但也未愚鲁到连妇人有娠都看不出来。”
虽然已经听了好几遍,但对于家属来说,还是需要被医生用很嫌弃的语气再重复一遍,才会放下心来。
下一个问题是……
华佗没等他们问:“不足两月,看不出。”
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的,都讪讪的。
但总体来说,还是一片欢欣鼓舞,其中可能还有一点不安,但还是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