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人梦(六)
蓦地,裴辞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听。”
“叮当、叮当”,有铃声随着脚步由远及近传来,一把油纸伞顶着厚厚的白雪从山道上一点一点升起,握着伞的人手指修长洁白,从蓝色的广袖中探出,风雪吹红了他的骨节,大氅落在他的臂弯,又一路垂至他的脚踝。
长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响,他腰间的银铃发出叮当脆响,就像是屋檐下被揽了一把的风铃,清脆动听,远远没有现世中那般摄人心魄。
宋怀顾的呼吸随着这些声音一点一点凝固。
这声音、这声音是……
小鹿挣扎着站起,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险些撞了他一个踉跄。
“兰哥!!!”
少女的声音那样清亮又楚楚可怜,可内容却比裴辞冰的长箭还要锥心。
兰哥。
兰哥。
温定兰。
来人是温定兰,虚无之境最后一个人是温定兰。
死了两年的温定兰。
作者有话说:
兰哥来露个正脸!
第19章 故人梦(六)
◎“他是我——”“朋友。”◎
温定兰单手撑着伞,小鹿即将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崴了脚,连滚带爬地摔入他的怀抱,他半蹲下来,迎头接了少女满怀,风雪传来他带笑的嗓音,一如往昔。
“哎哟,看看给我们小鹿吓的,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带笑的眼睛扫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五指在小鹿雪色的发间穿插抚摸,平息她的惧意,抬眸的那一瞬,千万雪花的尽头,露出宋怀顾那双浅紫色的眼睛。
温定兰愣了愣,然后揽着小鹿站起来,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阿顾?”
宋怀顾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猛地一晃。
阿顾,阿顾。
兰哥,你要是走了。这世间再没有人叫我阿顾了。阿顾再也没有家了。
宋怀顾呼吸骤然粗重起来,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胸腔里积压、碰撞,然后又顺着嘴巴呼出。他难过得喘不上气,只能死死压着翻涌的情绪,定定地看着温定兰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别过来。
宋怀顾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别过来……
“温公子。”长臂一伸,裴辞冰拦住了温定兰的去路,温定兰仿佛才注意到他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客气地笑了下。
“阁下是……?”
“天水台,裴辞冰。”
这是裴辞冰第一次见温定兰本人,与上次冷冰冰的牌位大有不同,眼前这人会呼吸,是温热的,那双眼睛里漾着浅淡的蓝紫色,像是一束鸢尾花开在眸子深处。
温定兰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了然地点了下头:“啊——原来是天水台少宗主。我与你有缘。”
裴辞冰皱皱眉:“什么?”
温定兰却轻轻挡开他的胳膊:“你与阿顾是朋友?”
“他是我——”裴辞冰理直气壮的“道侣”忽然卡了个壳儿,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薄野临面前都能理直气壮地跟宋怀顾摆架子,可在温定兰面前,那股“娘家人”的审视意味猝然重了几分,压得裴辞冰理不直气也不壮了起来。
宋怀顾轻轻吐字:“朋友。”
裴辞冰猛地回头,对上宋怀顾冷静下来的眼神。
目光相触只有短短一瞬,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宋怀顾先垂下眼睛。
是了,按照虚无之境的时间而言,宋怀顾一直在温定兰身边长大,没道理忽然蹦出来个连温定兰都不知道的道侣,如宋怀顾所说,温定兰极其聪明,即刻会发现破绽,届时想动手出去,难上加难。
但裴辞冰就是不痛快了,鬼知道为什么。
“原来如此。”温定兰抬手拍了拍裴辞冰的肩膀,触碰的那一瞬,裴辞冰明显觉得自己的灵核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这是你的宅子?我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对,这里风景多好啊。青山绿水、白云蓝天,地势也高,能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可惜了,这古宅多年没人住占了好风光。我就盘下来了。”温定兰伸了个懒腰,“我走一步你退一步,干什么?又跟我闹脾气?”
雪色遮挡住他的一部分视线,自然也看不到宋怀顾眼眶里氤氲的水光。
“不就是上次偷吃了两块带给你的桂花糖么?我就尝个味儿,阿顾,我怎么教你的,要尊老爱幼的知道不?不许那么小气。”
宋怀顾只是轻声说:“没、没有。”
“行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温定兰一掌拍在裴辞冰后背,搡了他一个趔趄,“今天风雪大,我做东,给你们弄个古董羹吃。”
“等一下。”
温定兰疑惑地看着他。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怀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裴辞冰眼瞧着有泪痕从他眼角滚落,转瞬消弭,“小鹿姑娘、小鹿姑娘被人追杀逃到这里,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温定兰低头瞧了一眼抽抽噎噎的小鹿,闻言,小鹿正巧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还滚着泪花。
温定兰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收起来,那双蓝紫色的眼睛中渐渐黯淡了光辉,他叹了口气:“阿顾,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其实妖族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