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98
于是他也站起身,却并不是要拦她,而是从箱匣里取出了一只布包,里头都是他这几日得闲时淬好的毒针。
这满院里晾的都是陶衣如母女上山采回来的草药,前几日他也跟着去山上走了一圈,顺手找回来些带毒的药草,这毒针淬好了,原本也是要留着防身用的,若他早知丹心要走,便多备一些了。
“这个你拿着,”沈却朝她比划,“路上遇着坏人,往他颈边一扎,人就晕了。”
丹心倒没同他客气,她一个弱女子,勾栏瓦肆里囫囵过了半辈子,唱曲弹琴倒在行,若论舞刀弄枪,她却是半点不熟的,这一路寻去必定艰险,有这东西傍身,多少心里要踏实些。
沈却紧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去。
她发上插着沈却送与她的木簪,长发低挽,走出几步远,脚下忽地一滞,侧一侧头,低低地:“奴会记着你的……”
她人走远了,沈却却还愣在原地,远处夕阳半斜,在他心里映出几分别样的孤寂来。
也就在此时,有两位路过的妇人瞥见了他的模样,忽然止住了脚步,站在路边低低私语:“那日小陶带回来的男人就是他么?看着怪眼生呢。”
一个寡妇,竟不知廉耻地从山里带了个汉子回来,带个汉子回来便算了,听说那男人来时,怀里还抱着个才出世的崽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一日之后,村子里便传遍了。
村里有说这孩子是男人身边那女奴生的,可那女奴第二日便随着陶衣如去田里浇水了,哪有未出月的妇人有着这般体魄?
紧接着便有人传,说这崽子乃是这汉子自个下的,这男的是个不男不女的妖物。
可这男人藏得却紧,一连月余也不见他出来一回,村里人都要传疯了,心里又不免好奇,一开始时是围在这寡妇家门口,想探听些消息去。
还有的则故意借着来瞧病的由头,一进院便虚头巴脑、东张西望的,叫那家小寡妇瞧出了端倪来,便给赶出门去了,因此这一月都过去了,也没人能一睹这“妖物”的真容。
“那看着可不就是个汉子嘛,”路边妇人低低笑起来,用自以为很轻的声音道,“模样倒也还算俊朗,可来了月余了,怎么也不见他下地干过活儿,别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吧?”
旁侧那妇人也道:“啧,我看八成那崽子就是这小寡妇偷汉子自个生的,为了面子不肯认罢了。”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这汉子就是那奸夫了?”
“十有八九了,人如今都住进这陶寡妇家里去了,一个丧夫多年的寡妇把这么个汉子领进门,这还不对味吗?”
另一个妇人却拨了拨小臂上悬着的菜篮子:“可我怎么听人说,隔壁村苗家二郎廿八日从山上回去,像是叫什么邪祟冲撞了,躺在榻上病歪了好些日子,嘴里念叨着什么,山上有个大肚子的男人,是个吃人的妖怪。”
沈却回过神来,听见她们在那窃窃地说嘴,还不等他做出反应,身旁忽然挤出来一个人,身上还带着点草药香:“要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跑到人家门前来说嘴?”
“你,你这小寡妇,说的什么话?”
陶衣如把沈却拨回去,而后“砰”一声合上了门,外头那两个妇人下不来台,对着那紧掩的房门又讥讽了几句,这才提着菜篮子家去了。
“别理她们,”陶衣如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合上门,“这天眼看着要下雨,把院里的草药收一收吧。”
她也没问那丹心为什么走,相处月余,她早看出了二人并非主仆,倒像是路上萍水相逢,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段。
沈却心里想着方才那两个妇人口中的话,他一个男人,死赖在这儿不走,只怕要连累了陶衣如的名声。
刚一抬手,陶衣如便打断了他:“我虽是个半吊子村医,可也是读不懂哑语的,你不必费心同我比划。”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陶衣如一边收着簸篮,一边同他说:“再说了,我若是在乎这声名,便不会叫你住下,由着她们说去吧,到时她们家里有人病了,还得到这儿来巴巴地求我。”
她说的豁达,可他带着孩子住在这儿,到底是给这母女二人平添了好些麻烦。
见他还呆在那儿,陶衣如叹了口气:“那屋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半截人参呢,那参虽品相不好,可那半截也值二十两呢,再添上你每日用的那些补药,二十五两,你若还要回那山里去,就把这银子补上了再走。”
沈却眼下捉襟见肘,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银子补给她?因此也不再提方才那事了,乖乖捡着架子上装草药的簸篮,一趟趟往堂屋里送。
他手脚麻利,很快便将那院中的簸篮收了大半,可来来回回的,人却始终蹙着眉。
他是个本分人,一下欠了她们这一大笔银子,心里愁得发苦,如今不是在王府里,月月都有俸银,就算是回到山里去野猎,他一年只怕也攒不下这么些银子。
况且那崽子眼下还太小,时时都要有人照看着,他总不好抱着那崽子去深山里野猎。
倘去镇上逛一逛,说不准还有他能干的活,眼下都过去一岁了,殿下应只当他是死了,想必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兴师动众地寻他来。
只是这便又回到了那小崽子身上,那崽子还要吃奶,他根本走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