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可莫名的,谢意之还是听清了雁王没说完的那句话。
“微臣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你疯了,”谢意之脚软得厉害,到最后竟是叫两个宦者架起身来的,“他一定是疯了……”
等那两名宦者将他扶回了龙椅上,谢意之这才心神稍定,惊慌过后,那无边的怒意便沿着他的脊髓一路攀了上来。
阿娘和母舅的话言犹在耳,雁王就是只养不熟的恶犬,缪宗平败了、缪太后倒了,缪氏百年大族,都能被雁王连根拔起,如今也该轮到他谢意之了。
总有一天,他会篡位夺权,弑君灭后,到时候他和阿娘该怎么办……谢意之不敢、也不愿细想。
但是现如今,他分明才是皇帝啊,谢翎怎么敢叫他当朝受辱,他怎么敢的……
那一瞬间,谢意之几乎是忿火中烧,扯着金案上的那只茶盏狠狠往下一摔,下令道:“雁王颠越不恭,亵渎天颜,犯大不敬之罪,还不速速将他捉拿下狱!”
那些千牛卫正要动作,却见满朝文武却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那身居前列、鬓发斑白的老官朝着上位一叩首,颤巍巍地劝谏:“圣人不可啊。”
“满太傅已去,朝中不可一日无相,您若将雁王这根主心骨抽去了,往后无人佐政,着实不妥啊……”
后边紧跟着又纷纷有人附和着他,见这满朝文武几乎无一是向着自己的,谢意之一时出离愤怒,将手边能砸的都砸了,怒极反笑:“他谢翎是主心骨,那朕是什么?没有他你们就做不了事了么?食君之俸,竟养出这么一群废物来!”
“他这般彝伦攸斁、越礼不逊,你们都眼瞎了么?一国之君,怎能容忍如此欺辱!”
“圣人息怒……”
“雁王殿下殚精竭虑,想是近日过度伤神,这才犯了癔症,望圣人念在他往日葵藿向日之忠心,但请圣人收回成命!”
“望圣人收回成命!”
这一句话,他们竟喊得比“万岁”还要高昂。
谢意之瘫坐在龙椅上,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由高转低,最后只剩一片嘶哑之声。
*
“大人,”远志到底是个皮实孩子,挨了那几棍子,才隔两日便又活蹦乱跳地下了榻,这会儿又不顾沈落的警醒了,人还在院里,便大声喊叫了起来,“大人!”
沈却原在案前读书,见远志急匆匆地跑进来,他忙搁下了笔,抬手问他:“什么事,急成这样?”
远志边喘气,边把自己才从外边听来的传闻告给他:“奴方才听说,含元殿上出事了,咱们殿下、殿下他当朝给了圣人一耳光……”
沈却几乎是立时便站起了身,而后又将信将疑地:“殿下从来有分寸,不是会误传吧?”
“奴听得清清楚楚,今日伴驾的是沈落大人,沈统领方才已带了几个亲卫入宫去了,奴还听说圣人震怒,要把咱们王爷打入诏狱呢!”
沈却光是听着,便觉得身上像是忽然烧了起来,急得他脑子里一片白。
陈尚书、云麾将军、十六卫上将军……这些与谢时观私下交好的官员,一个个地都被他在心里念了过去,可如今他们也同在含元殿中,他就是跑到人府邸上,也是求告无门。
“师父走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么?”沈却慌急地比划,手上动作几乎快出了重影。
就见远志忖了忖,而后摇了摇头:“没……”
可就算沈却自知自己对这事无法可施,他也还是坐不住,草草披上了那套官袍,配好腰牌,便就马不停蹄地朝着王府大门的方向跑去了。
沈向之早知他这般脾气,临走时还留了几名亲卫下来,吩咐他们要把这哑巴拦住了。
因此沈却人才刚到重台院外,便被几名亲卫挡住了去路,十一忙同他道:“沈统领已经领人赶过去了,含元殿上想必也有朝官为王爷周旋,你冷静些……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就不要跑去跟着瞎掺和了,就算去了也进不去宫城,是不是?”
沈却哪会不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可他心里着慌,便无端想离殿下更近一些,哪怕那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只见这哑巴压根不听劝,倔着脸便要继续往外走。
十一叹了口气,便只好同那几名亲卫直接上了手,仗着人多,这哑巴又不会对自己的同僚动刀子,因此很快便将他捆下了。
“你也别怪我们,那含元殿里闹起来的端由,据说正是与你有关,倘或你出府遇着了事,殿下回来还不得把咱们的皮扒了。”
沈却人被那皮绳锁到了柱上,闻言心里一惊,为着他……怎么会是为着他呢?
第八十九章
此时已是辰时末巳时初了。
按理说, 怎样也都该到了散朝的点了,别说是那哑巴着急, 就连王府上下的仆侍们也纷纷端起了一颗心。
在这王府里当差, 的确是吃穿不愁,雁王殿下除了偶尔犯犯癔症,倒也从不会苛待他们这些下人, 他们月俸不少拿,逢年过节也都有些赐礼可领。
出去时旁人见着他们是雁王府的仆侍, 也都会颇敬几分, 不敢随意得罪。
可伴君如伴虎,主家爬得愈高,倘若有日忽然不得圣意了, 恐怕摔得也就愈惨, 到那时候,楼倒楼塌的, 便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儿。
前有屈丞、满太傅为鉴。只是有那国子监里的三千学子盯着, 又有雁王从中斡旋,满常山的家眷及仆属们, 倒也还能照旧过着太傅还在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