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127
话音未落,就见她拽着那男孩子一路小跑着出了屋门。
这些村里人哪里知道这乡绅一系没落的缘由, 只当这沈却乃是个灾星妖魔,谁沾上了恐怕都得走霉运,要不是她这小孙子今日实在病得难受, 她才不敢带着孩子上门来。
沈却从来敏感, 哪里看不出她那眼神里都写了些什么, 因此脚下稍滞,缓了缓,但还是径直朝着那几案边上靠去了。
陶衣如也看了眼那老妇人的背影,故意说:“走得这般急,这阿嬷也不怕崴了脚,上回她家那老翁也在我这看的咳疾,如今还赊着银子赖着账呢。”
说完了,她才又抬头,往这哑巴身后探了探,低声问他:“你怎么有空过来?他肯放你出来了?”
顿了顿,又问:“思来呢?怎么没一道带过来?”
沈却垂眼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呀?”陶衣如笑一笑,“干什么这般严肃作态?你要吓到我了。”
沈却于是这才慢吞吞地解开了那殿下丢给他的钱袋,王爷随身带着的这只锦袋里从不放碎银,沉甸甸的,满装着金锭,最底下甚至还铺了一层明珠,很是豪气。
他不敢多拿,只从那最上头取了一锭,约莫着有五两重,郑重地塞到了陶衣如手里去。
陶衣如看了眼那金子,怔楞片刻,又抬起头:“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要走了。”沈却怕她看不懂,因此手上动得很慢。
“去哪?”陶衣如立时便追问道,“回京去啊?”
沈却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走?”她又问。
“明、早。”他在她手心里轻轻地写。
陶衣如默了默,而后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急,你这腿伤不是还没将养好么?是不是他逼你的?”
沈却摇了摇头,顿了半刻,才手语道:“我在京都里还有亲人,也不好叫他们一直挂虑着。”
陶衣如不知道领没领会他的意思,可也没再多说什么,收起那几案上的药单,而后又站起身来,把那金锭塞回到了沈却手里:“这金子太贵重,我找不开。”
这金锭打眼看去,便知道成色极好,就算按市价给换了,也少说能兑个五十两银,虽说陶衣如勤奋又俭省,手头上倒是有些积蓄在,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凑不齐这么一大笔来。
沈却愣一愣神,不肯去接,又点一点她手,在她掌心里写道:还你的。
“你原也只欠我二十五两,前些日子又帮着干活、采药,那五两便抹了不要了,”陶衣如说道,“你若是实在拿不出零的,日后有空再来这儿还我便是,我不收你息钱。”
这哑巴却执拗地不肯收,他是个死心眼的,从不会说委婉的话哄人,因此抬手诚然:“我以后只怕不能再来了。”
陶衣如眼一低,还是不肯要这金子,倒不是因为太贵重,这袋钱想也知道是谁给他的,白得的钱,不拿白不拿。
只是她到底想留些念想,京都远在千里之外,对于他们这些南人来说更是海角天涯之遥,此次一别便几乎是无期,可依着这哑巴的性子,倘若这钱没还上,他就一定会再来一趟。
见了他那句话,陶衣如难得的沉默,兀自忙了会儿自己的事,好半晌,才又道:“他们来的那日,给了我一把银簪,后头又给补了一袋银子来,说是僦钱,给的已很足了,我拿着本就不安心,那半截人参钱原也不该要你还了。”
可这哑巴却还是那样固执地看着她:“他给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不要抵。”
陶衣如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外头那谷雨忽然抱着哭闹不止的思来从那开着的小窗往里喊:“大人,大人!”
沈却的心思一下便被牵走了,回身略作别,便就急急出去了。
王府里的死士同那亲卫仆侍不同,一应是无父无母,出生贫寒,来时一笔银子买断了今生,注定没法婚配,也不会有后代,一点牵念都不得有。
因此谷雨也没机会侍弄过这么丁点大的小崽子,方才抱着他玩,忽地便感觉到胸前一热,低头一看,这崽子竟尿湿了他的前襟和臂膀。
尿在他身上便就算了,还贼喊捉贼地先他一步嚎起来,哭得还那般肝肠寸断,好似在他这儿受了什么天大了委屈一般。
谷雨比他更想哭,但这崽子又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奶娃娃,这可是殿下当下唯一的一只血脉,虽还不能确定身份,可也比他们这些死士矜贵得多了。
因此谷雨连怒都不敢怒,抱着思来急忙忙地便跑去找殿下,殿下瞥见他这一身狼狈,先是抬手掩了鼻,避开了些,随后反而笑了:“这不正好,你去把他找回来便是。”
谷雨于是便又顶着这满襟的骚味,来这主屋外哀哀喊起人来。
沈却也不嫌脏,出来便将那小崽子接入了怀中,用那时兴的棉帛做尿布来使哪里都好,只是太过昂贵,他开销不起,可用那粗布垫着,又要把这崽子的屁股蛋子闷红了。
他舍不得思来受罪,因此便裁了件自己衣箱里唯一能看的一件衣裳,这料子倒是勉强能用,只是用来用去也就这么几块。
这几日殿下拘着不许他出去,这裁下来的十几张尿布都弄脏了,可他却迟迟没法去河边浆洗,因此今日便只好先委屈这小崽子,劳累他自己。
沈却算着时辰,就要抱这崽子去院里一趟,可就是这般,还是有防备不到的时候,比如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