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琦动容,终于喃喃道:“我与轩辕符瓜葛,二哥必定也有所风闻。且不说男子相恋悖逆人伦,他之前曾经折辱于我,若我还与他待在一处……”他顿住没有再说,周玦却知道他话中深意。
男子雌伏人下本就为人不齿,而留在仇人身边更让人觉得轻贱。
周玦却笑了:“你自己怎么想?你也觉得这样下贱么?”
周琦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我自认平生所为,俯仰无愧。”
“那不就得了?”周玦没好气道,“早知道幼时就不该让你读书,把脑子都读迂腐了。这些蜚短流长不过是小人一时攻讦,几年之后就是过眼云烟,和他们再无关联,而你自己耿耿于心,却再也开怀不得,难道不是遂了这些人的意么?长寿之人也不过百年,你计较这些,蹉跎年光,最后还是亲者痛仇者快。”
周琦想了想:“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旁人冷眼我也不是没有见过,若是情意相通,刀山火海怕也算不得什么。”
周玦蹙眉:“那靖西王对你心意,我看倒不是假的。”
周琦苦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身在庐山,本心面目倒是模糊了。”
扑哧一声笑出来,周玦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周琦看他:“看着我头痛欲裂,进退两难,难道很好笑么?”
拍拍他的头,周玦幽幽道:“你既为难,那说明你并不是无动于衷。这样罢,我问你两个问题,你想好了回答我。”
周琦点头。
周玦沉吟了下,缓缓开口:“其一,门下侍中赵子熙赵大人有个远方侄孙女儿,年方二八,家世才貌与你都很是登对。大哥已然不在,长兄如父,我为你做主定了这门亲事,可好?”
周琦面白如纸,双唇嗫嚅。
周玦伸出二指,悠然道:“其二,中书省已经有了谋划,靖西王轩辕符绝嗣,他薨后,朝廷决定收回封邑,设都护府,不再分封他人。不过,他本人前几日倒是与我谈过,无论你是走是留,他都想过继周妃所育皇长子为世子。”他不再作声,仔细端详周琦脸上神色,只见他目光闪烁,凝望远处河川,一动不动,活像个泥人。
周琦终于抬头,释然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二哥。”
他一双美眸明净清亮,神色奕奕,周玦放下心来,作势叹道:“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啊……”
周琦涨红一张脸,装作不曾听见。
周玦又道:“那两件事,我便帮你推了罢。不过你要记得,孤身在陇右切莫让人欺负了去。我周家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让我听闻你在这里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我怕是还要杀到凉州来的。”
周琦心下感怀无状,恋恋不舍道:“二哥也要注意身子,到底征战伤神,我看你这次比以往精气神差多了。平日里还是多多将养,好生滋补,凉州这里有些天山雪莲,回头我给二哥准备些捎过去。”
周玦满脸戏谑:“你二哥身子好得很,还用不着大补。论起征战辛苦,靖西王在我之上,年纪又虚长我岁余,怕是更需要些,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些雪莲老参,你还是留给他吧。”
见他没个正经,周琦觉得有些虚脱,便也不再矜持,讲话也随便起来:“二哥权倾朝野,风流天下,哪里会在乎区区一点补品,是我多虑了。不如这样,过几个月我回洛京过除夕,带几个胡姬美人孝敬二哥,二哥觉得如何?”
听闻他要回家过年,周玦眼中一亮,笑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二哥便敬谢不敏了。”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不由得又有些感慨。
周玦轻声道:“我停留得够久了,后日一早就打算回去。凤仪,你在这边好好的,二哥等你们回来团圆。”
周琦眼圈泛红,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轩辕符端着酒杯,心下惶惑。他自幼行事乖张,雷厉风行,鲜有不能决断之时。哪怕与周琦之间,无论彼时今昔,也是多占主动。
等着别人裁决自己命运,对他来说,恐怕是头一遭。
这种感觉微妙纷繁,似甜又苦,一会觉得胜券在握,唾手可得,一会觉得遥遥无期,山穷水尽。
他知道周琦正站在某一处等他,那里可能是柳暗花明,也有可能是穷途末路。
东方大白,腊月十八如期而至。
胡总管在延宁殿门口徘徊,终忍不住出声:“王爷?”
许久无人应声,胡总管心里不安,正想推门进去,却见门缓缓开了。
轩辕符迎着晨光挺立在那里,眉间皱起,脸上有种莫测难辨的神情。
“王爷……”胡总管行礼,又唤了一声。
抬眼看看天色,一片阴霾,轩辕符问道:“周大人在做什么?”
胡总管愣了下:“哪个周大人?”
轩辕符用种看废物的神情瞥他一眼,胡总管才反应过来,懦懦道:“周大人在收拾行装,似乎今日就走,周公子……”
轩辕符双眉一竖:“如何?”
“周公子他似乎也在收拾,只是不知道是帮着收拾,还是也想出行。”
长叹一声,轩辕符道:“该来的逃不掉,去黄华别苑。”
还未到黄华别苑,就见周玦的车队人马密密麻麻地候在别苑门外,轩辕符看的心里一阵烦闷,估摸着二周要么正在话别,要么正在打点,便干脆也不进去,耐心在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