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同穴窅冥何所望
秦佩勾起嘴角看他,“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既跟着你们出塞,便早已自己断了这条路,何苦多此一举?”
周芜抿唇看他,“那你待如何?”
秦佩看着脚边滔滔河水,“你常为自己抱屈,可想想你做过的事情——对先王不忠,对妻子不义,对儿子不慈,说是死不足惜都不为过。我有时会想,若是没有你,恐怕纳锦后来也不会下定主意勾结雍王,雍王或许不会那么快被挑拨夺嫡,太子便不会中毒……”
“人若是心中有鬼,则根本不需要如何挑拨。”周芜冷哼道。
秦佩掂掂手中铁匣,淡淡道,“或许吧。”
船上的周芜,岸边的契苾咄罗,远处的恨狐等人均是一震,留意他手中动作。
“你以为我很在乎汗位么?”秦佩缓缓举起手中铁匣,对着阳光看了看,“若是你们不曾出现,若是我一无所知,或者……若我不是秦泱的儿子,我不知会有多快活。”
周芜上前一步,秦佩故意一个踉跄,铁匣差点脱手。
“少主不可!”契苾咄罗惊慌喊道,身后的兵卒纷纷举起弓箭对准秦佩。
恨狐等人也再顾不得掩藏行迹,纷纷从密林中站起身来。
众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秦佩却恍然未觉,只勾起嘴角,对周芜淡淡道,“你可知这金匮如何开启?”
说罢,他手上却飞速动作起来,纵然是离他最近的周芜也只能看到他将一块极尖厉的东西划过手心,然后对着盒子某处插了进去。
秦佩手上鲜血横流,面上却依然带着莫名笑意,而那莫名笑意似有一分凄凉,两分疯魔,剩下七分尽是解脱。
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两张绢帛。
周芜一见,顿时便疯了似的冲上去抢,秦佩也不怵,与他缠斗起来。
随着两人的扭打,船身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恨狐眼力好,只见秦佩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把匕首,向着周芜背心扎去。
周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秦佩也不管他死没死透,挣扎着靠在船舷上,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火折子。
契苾咄罗等人近乎睚眦尽裂,眼看着那两张绢帛在秦佩手上化作飞灰。
秦佩亦是静静看着灰烬在风中飘散,对恨狐他们疲惫地笑笑。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周芜已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着从身上拔下的刀刃向着秦佩扑过去,一刀扎在秦佩小腹上。
瞥见秦佩衣衫尽被染成红色,恨狐大惊失色,再管不得许多,就欲飞身上前救人。
可秦佩却摆了摆手,扶着船舷站稳,又目光涣散地向南看了眼。
就在此时,周芜又是奋力一刀,许是用力过猛,连那小舟都一道翻覆下去。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的时候,秦佩忽而想起自己仿佛曾发过数次毒誓——
“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如今可算是违誓了吧?
第108章 同穴窅冥何所望
渣男元稹的悼亡词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怀恩公公留步。”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已到掌灯时分,太子的两位最得力可信之人却齐齐来了东宫。
怀恩心中纳罕,面上依旧礼数周到,“殿下方从中书省回来,正用晚膳。”
裴行止与喻老对视一眼,“烦请公公通报一声,我二人有要事禀报。”
不过一盏茶工夫,怀恩便宣他二人至桂宫前殿觐见。
见礼过后,喻老与裴行止均垂首不语,不愿打破沉默。
轩辕冕靠着凭几,轻叩面前书案,冷声道,“孤刚出中枢,未曾听闻近来有什么洪涝山崩、时疫匪患……”
裴行止头埋得更低,喻老则干脆跪了下去,褪下官帽,“臣死罪!”
轩辕冕心头一跳,一字一顿道,“何罪之有?”
“辜负殿下重托,臣万死难辞其咎!”
轩辕冕死死攥住腰间玉玦,“秦佩未到朔州么!”
河水冰冷彻骨,而在这极致的寒凉中,秦佩竟感到丝丝暖意。
据闻人濒死之前,过往种种会如同走马灯般历历重现,秦佩曾以为言过其实,可如今却觉此言不虚。
他如同观棋者般阅尽一生悲喜——幼时在秦府,无忧无虑,只知父母琴瑟和鸣,父亲更是个了不起的重臣忠臣;后来遭逢遽变,被义父送往潇。湘之地苦读圣贤之书,便只一心向学,想着日后考取功名做个好官清官,不辱先考一世英名,就此闭门造车,不问世事,方养成今日这般乖僻孤高的性子;再后来离了衡阳北上,本以为就此中举入仕,娶妻生子,平凡无奇地过完一世,谁又知道竟又生出那许多变故。
万州渡头那间破破烂烂的客栈里初遇李隐兮,谁能想到当时的惊鸿一瞥竟引出半生牵连?古井般无波的心湖再无法死寂一片,本就年轻气盛,首次遇见年龄相仿,不因身世权势另眼相看的同年人,新奇之心也好,好胜之心也罢,终是青春结伴,便下襄阳向洛阳,离了东京向西京,就这么一路而行到了长安,卷进无尽天家是非。
本以为天涯孤旅,于长安纷纷扰扰不过一看客,却想不到观棋不语到了最后,自己却只是棋局上一颗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