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高台灭272
他看着城下的鞑挞骑兵,沉声道:“不出所料,这阵仗较当年有过之无不及,鞑子也算是把这些年的攒起的家底全扔过来了,草原上这几年是风调雨顺,大雍的国库却是一年比一年亏空,等到仗一打起来,银钱粮饷流水似的往里送,不多时便能见分晓,我们身后的九州国土就是个空架子,撑不了几时。”
萧镇北:“如今朝廷拿下了三大州府,收了江北,又开了漕运,倒也未尝不能一搏。”
“难!漠北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一穷二白的仗哪就这么容易打?朝廷不是知道,可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朝廷也难……”萧康胜拍了长子的肩背一掌,没好气道,“这话你知我知,你专程写信去难为三娃儿干什么?你当他是金鸡崽儿,能给你下金疙瘩不成!”
萧镇北猝不及防地被拍得脑门青筋直跳。
“爹——!”
“爹什么爹!老子是你国公爷!”萧康胜骂道。
萧镇北:“……”
“合着我就管三娃儿要了点钱花,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萧镇北双手按在冰冷的墙垛上,稳住了身子,仰头看着他爹大笑,“国公爷这心可都偏到中州去了,家有长子,国有大臣,我可是您亲生的。”
“什么话!难道三娃儿就是我从大街上捡的不成?”
“我……”萧镇北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去年回京述职面圣,当今天子他能谋善断,政见卓绝,可若是他昏庸如先帝便也罢了,即便容不下漠北,也没那个本事能掀出什么浪花儿来。如今这位小皇帝不光有有能耐、有野心,甚至还有少年人罕见的忍性,我几次瞧见他客客气气地给三娃儿赔着笑哄着人,做那些个端茶倒水伺候人的营生……”
“这可真是,真是可见其城府心计有多深沉,偏生三……他武扬王一人下万人上,竟然还对此习以为常,受用的很!”萧镇北一脸恨铁不成钢,“他是身在局中瞧不清庐山真面目,可现在天下谁不在等着看,看这小皇帝的下一出戏,到底是铜雀台千军万马夜刺曹操,还是北周王剑斩宇文护……
如今三娃儿在朝将退,这个时候不替漠北争几分,难道要等军情似火的时候,指望着那个心机深沉的小皇帝去争?真要等到下头这场仗打起来,中州不借机砍我们一刀,都算我认他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皇帝!”
鞑挞兵临城下,为防敌人窥探城防,城池内外无人点灯,只有一弯残月悬于夜空。
冷月擦亮了卫国公的刀锋。
萧康胜审视许久,方才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甭管是看戏的还是上台的,最起码要先留有命在,把戏台子搭起来,再论短长。”
*
家国仇怨,军情似火。
多方人马的纷争异动,都尽数汇集在这一个多事之秋的寒凉夜,落成一封封奏报,迎着破晓的天光,递进了御书房的案头。
[沧云关驻军守将臣萧镇北——奏鞑挞十万边军集结事]
[江北水师提督臣于广义——奏铁甲军营变围殴私囚同僚事]
[江北兴州驻军守将臣广川袁征——联名奏江北驻军勾连浙安反贼营变事]
[江北兴州驻军守将臣广川袁征——联名奏浙安水师跨江袭营事]
[沧云关驻军守将臣萧镇北——奏鞑挞围城立请行援沧云事]
……
地方奏报地方经官方驿站连发,递到相应官署经通政使司上呈,比快马回报中州的私递要慢上那么一两日的功夫,其中内容萧亦然多半已经知晓,且已处理下发回文。但眼看着这一摞厚厚的南北战事奏疏,恰如其分地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金陵严氏的鱼鳞册同时送上来,实在很难称得上是一句巧合。
若这些烽火狼烟事,都还只是公审旧案的前戏,那这天门关一案,会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萧亦然心下一沉,披着厚氅转身出了门。
北风呼啸整夜,庭院松芝冰凌带霜,新生的朝阳掩在灰茫茫的云层里,天地一片苍凉。
沈玥彻夜未归。
御旨三更前送出大雍门,昭告百官:事涉天门干系重大,早朝会暂歇三日。六部尚书协同三法司,于刑部衙门公审天门关兵变一案,主审官钦定刑部尚书陆炎武,武扬王萧亦然、北营戍卫司建威将军袁钊一干漠北涉案人等,皆可旁听候审。
此时,尚无人可以预料,这一场永贞三十二年遗留下来的国之大耻,将会在十一年后的政变交锋中走向何方。
萧亦然站在御书房前,漫长的朔风冰冷刺骨,一如那年冬天的沧云关,充斥着杀意凛然的寒凉。
他抬起烧伤狰狞的左手,露出掌心的那道见骨的烙印,看向西北方抬起了头。
刑部衙门应已开审,虽圣旨特允涉案之人旁听,漠北却无一人到场。北营一早封营不出,袁钊此刻大约正在军帐里彻夜大醉,萧亦然应是唯一仍在皇城里的亲历者,却也并未亲往,只是沉默地站在萧瑟的冷风里。
嘉禾元年之时,众人尚且能凭一腔孤勇和满心愤懑坐镇高堂,听审监斩,向天下九州讨一个“公道”二字。现如今,震天的登闻鼓再度撕开了那些惨痛,却连迈步都有些力不从心。
寒凉天,人心冻得麻木清醒,也就能更冷静地自观审视,审视那些陈年旧怨,如何又一次从血淋淋地回忆里杀出。汩汩鲜血自伤口涌出,杀得他血肉模糊,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