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她想起黄昏时在她与津田莎朗的出租屋揭穿了她的毛利兰,初时她觉得是那人太聪明太机敏,可坐进出租车后,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静下心来,却突然意识到了些别的东西。从前她以为一切都握在她自己的掌心里,怕毛利兰不愿自己涉险故而粉饰太平,到这时才知原来一切都已经被毛利兰看破,而她只是冷静地站在千里开外,并不担忧也并不害怕,是自己不仅自作聪明,而且自作多情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灰原哀突然对自己生出了憎恶——是不是人只要尝到了甜,太过习以为常,就再难于忍受曾经也甘之如饴的苦,弄错了自己应在的位置。
若是回到多久之前,她是断然不会想这些的,只因那时认定了这是一份不可宣之于口的感情,未曾想竟有一日埋藏于心的爱意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或许还能从那人那里得到更多。灰原哀突然想不清楚了,究竟是像如今更好,还是缄口不言活过这一生好些呢?那是多浅显的道理:没有愿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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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田莎朗是伪造身份”这个消息,对于灰原哀来说并不能算是新闻。
她甚至讶于毛利兰在对津田莎朗起疑后竟未借职务之便调出她的身份档案看上一眼,若要向毛利兰问起,她恐怕会说自己是不会在无搜查令的情况下违规私查任何人的信息的。
毛利警官总有毛利警官的道理。只是曾有那么些时候灰原哀自认是能轻易读懂的,到现今则好似不是那么回事。毛利兰下班回家后把蓝色夹子里的文档拿出来一张张铺陈给她看,那是能查询出的有关“津田莎朗”的全部资料了,多数灰原哀是知道的,不外乎参与一些实验与学校活动获取了成果,均是入东大后的讯息,而若再向前追溯,灰原哀看向毛利兰,她向她摊手。
毛利兰说:“我向警视厅报了她失踪的消息,具体内情也已与目暮警部和高木警部讲清楚,他们也都同意秘不外宣。”
灰原哀颔首,又叹道:“要是让光彦知道了,那孩子要难过死了。”
毛利兰轻轻点了点头,灰原哀分明从她眼中窥见了恻然的神色,像是由电光石火的共情而生发的不愿外溢的悲悯,她突然说:“小哀你说,人怎么能消失得那么轻易啊?”
灰原哀先是惊讶,旋即有了一丝明悟。
“就像是一把土被风一下吹散了,除了一个喷嚏什么都没留下。你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是记忆在骗你似的。”
灰原哀想,是否这种时候脑海中该似电影片段走马过场,幅幅是一个人的脸孔独占春色。可从灰原哀身侧来了又走的人早成恒河沙数,呼啸汹涌得令她无从感怀。那可不是一张面孔,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灰原哀说:“记忆不会骗你,是人在骗你。”
毛利兰抬眼,灰原哀侧过脸去,她已不愿多看这份悲哀了。就在几日前她还满心以为能将它化了,可怎么还是沉在目中厚成了一块陈年的痂。
毛利兰说:“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于是灰原哀还是撞上了那双眼睛,毛利兰万分专注地盯着她,灰原哀仿佛从她的嗓音里听出了眼中暗蕴的水色,在柔软而认真地问她:“你会骗我吗?”
灰原哀不清楚在心口裹着的痒究竟是出自悸动还是出自荒唐,她骗过毛利兰吗?又想,哦,是曾骗过她许多年。这让她害怕了吗?
毛利兰在等她回应,灰原哀便摇头,“我不会骗你。”
毛利兰说:“直至昨天你才告诉了我你叫宫野志保,可我还是不知道你原本有多大的年纪,又在哪一天出生。十多年来,我一直想为你过一次生日。”
灰原哀端正地坐在那里,她努力睁大了痛得难受的眼睛,是干眼症一样的与痒并行的痛,她摸出口袋里的眼药水。
液体滴入眼睛的凉让她沉静了下来,毛利兰的声音响在灰原哀的耳朵里,她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个与人共度的生日,只有她与毛利兰两人的生日,那个好手艺的女人一定是会买来材料亲手为她烤好了蛋糕,再涂上厚厚一层手工打发的奶油,收尾的坠饰也极尽了精巧。灰原哀不迷恋甜食,可她想那味道一定会好极了。
“我有无数次想问起你的故事,但我又想你可能更喜欢灰原哀这个名字。让你在我面前说出那些故事就是让你重新回忆一次快走远了的痛苦,我也不能问。我差点以为终其一生我都不得获知了,或者我知道了一些,却非出自你所愿,还不如不知道。”
灰原哀庆幸那两滴眼药水令她不必立即睁开眼睛,如此她就不用想出应对毛利兰此时神色的法子。眼药水好用,她的眼睛已没有那么痛了。
毛利兰又说:“昨天一直想告诉你,很感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
灰原哀从来不知道“宫野志保”这四个字会在一个人心中称得那么重,就如同她不知道这些故事在毛利兰心中从不只是故事,而是杂糅成如今在她身侧的灰原哀灵魂的血肉。那份未知令人惶恐,就像天上的云彩荒漠的流沙一样捉摸不定,是她想要抓也抓不住的。
“我不会骗你。”灰原哀重复了这一句。
毛利兰很轻地笑了,说:“我信你。”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起身,“居然忘记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