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道相逢
一身质地上乘的松散道袍,姿态闲逸,这般瞧去,与那等富绅商贾无甚区别,任谁见了,也想不到他便是大益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这时正有个身穿赭褐袍子的男人,趴在女子裙下,眼凑上那对纤纤金莲,摇头晃脑吟诵:
“穿□□,登小楼,浅尘窄印任人愁……啊任人愁。好,好,真好。”
连声道好,引得裴安发笑,“潘少詹眼光独到,这一场当属你拔得头魁,今晚便可一尝掌上起舞的妙处……”
众人惊叹艳羡声不断,纷纷鼓掌起哄,要那女子当场一舞,闹得正欢,裴安抬首,见着沈之砚立在门外,身姿如松、挺拔端秀,似是眼前靡靡,皆与他无关。
裴安站起身,经过众人时笑道:“你们先乐着。”
出得门来,与沈之砚相视颔首,目光轻描淡写在他裹着白纱的右手瞄一眼,含笑招手,“你来。”
师生二人沿回廊信步而走,裴安身上,先前那股风流随性的意味荡然无存,若非半散的道袍,倒与平日出入中书内阁时,一般无二。
先问了几句政务上的事,沈之砚一一作答,接下来,又说起刚结的侵田案,裴安貌似随意,“听说原告那对金姓父女,现如今被你安置在四九巷的老宅?”
沈之砚神色不动,“是,借住而已,他们大约这两日便要离京,去山西投奔亲戚。”
裴安点个头,踅身行出几步,脚下微缓,“那金巧儿,你给老师送过来吧。”
他随意挥了挥手,又走回花厅去,便似叫沈之砚大老远从城里过来一趟,不过是如寻常一般,问问公务,再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此而已。
沈之砚神色晦暗,胸中怒意灼盛,语气却一如既往平静,“学生遵命。”
裴安背手而行,此时神色一松,继而浮上些满意的笑。
他这个学生与众不同,看似正直精明,实则内里颇有狠辣心性,眼下还不多,但他可以慢慢挖,总归是要叫他臣服的。
第22章 同道相逢
◎沈之砚最窝囊的一桩案。◎
马车回城,再次到了西阳坊,拐进四九巷前,沈之砚敲了敲车壁,“先回趟大理寺。”
车夫调转马头,朝东走了约摸一箭地,便是大理寺。
沈之砚在门前下车,步履从容进去,这里几乎算他第二值房,尤其近些日子,几乎每日必到,吏官见他早已熟络,招呼道:“严少卿出去了,沈大人您先进去坐会儿。”
“不找他。”沈之砚负手立在廊下,“劳烦叫马司狱上来一趟。”
他一身书卷气,在这人人疾步而走、雷厉风行的大理寺中,一向鹤立鸡群,众人见惯他温和稳重的模样,见面回话声气儿都要软和几分。
眼下这小吏却在他温和的话语中,察觉一丝冷肃杀气,倒是比……严大人那种时刻外露的彪悍,还要吓人。
要说这大理寺,大家伙最服气的当属严少卿,但真要论可怕程度,众人会一致跺脚,意指脚下地牢里那位、常年不上来见天光的马牢头。
此人擅刑讯,天牢里五花八门的刑具就没有他不知晓的,且对此有种近乎狂热的痴迷,精通各种行刑手段,器械、药物,无所不精。
候了两盏茶功夫,一个人□□漆漆的角落出来,像个失魂少魄的幽灵,无声走到沈之砚身前躬身一礼,嗓音低哑似若蚊蚋,“沈大人找我?”
两人相对而立,面色是差不多的惨淡苍白,皆透着股死寂的意味。
“老马,上回配的那红颜泪,可还有?”
马牢头呆站着,似是反应迟钝,半晌才道:“有。”
他从怀里掏摸出好些个瓶罐,挑出其中一只递上前。
沈之砚再无二话,拿过转身离去。
四九巷尽头的一进小院,金老汉听见敲门声,拖着伤腿蹒跚而来,警惕问:“谁啊?”
待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金老汉松了口气,吃力挪开抵在门后的两根大竹筒,压在一旁已经削净抛光的细竹片上。
“是沈大人来了,您快请进。”
引人进了正屋,老汉口中抱歉地笑,“屋里怪乱的,真是对不住,您看着点脚下。”
房间里,几张细白棉纱用重物压着抻平,桌上还放了两三个未完工的竹蜻蜓,一个女子藏在柜子后面,怯生生露出半边脸,见着跟在父亲身后的人,慌乱淡去,踅出来行礼,小声喊了声“沈大人”。
金氏父女对沈之砚心怀感激,老头殷勤张罗,拿袖来回抹凳,“您坐,快坐,巧儿,去给大人沏壶茶来……”
“不必。”沈之砚立在窄小的堂屋中,感觉四处逼仄,转身不开,少年时他住在此处,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平静负手,简单道明来意。
金氏父女震惊瞪直了眼,一时难以置信,老汉一把抱住女儿,两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沈大人,求求你放过小女吧,她才只有十三啊,大人……求求你了,我父女两个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恸哭与哀求不断回响在小小的堂屋间,沈之砚脸白如纸,漆眸深处似有鬼火一样的幽光闪烁不定,沉冷眉眼却毫无动容。
“你们不愿?”他微微伏身,向地上的父女问道。
“不不不……”金巧儿颤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姣好容颜,即使在这破旧屋舍、昏黄烛灯下,亦如珍珠般耀眼,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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