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夜故人 二3
姜凝的面容十分年轻,比起她的举止和气质来说,甚至年轻得有些过分。
她的长相无疑是好看的——在季淮年幼的时候,曾经见过天子后宫三千佳丽最年轻貌美的模样。可那些面容纵然秀美,却抵不过姜凝的万一。
或者说,那些妃嫔的美貌与她相比,只是岁月和自然过分偏爱的造化,而姜凝的容貌中隐约的清冷神圣之感,却仿佛她就是那恒长的钟灵秀萃本身,并不在意那一春的美丽。
她似乎被那光芒所迷,轻轻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回季淮身上。
姜凝对上季淮怔愣的目光,温和又无奈地笑了笑:“殿下,得见鬼神,也不要无视造化啊。”
她抬起手,轻声道:“转身。”
季淮顺着姜凝手指的方向望去——红墙之上,碧空万顷,千里无云。那夺目的灼灼朝阳正高悬于天际,将这雪白的晶莹世界照耀地如梦似幻。
梅园屋檐下的冰棱,也在那阳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彩。
季淮想,这六年来,他似乎从未如同今天这样看过太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金乌,直到眼睛酸痛,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
突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季淮极其畏惧黑暗,全身一僵,茫然地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寸一寸地冰冷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孤独而封闭的宫室之中。
紧接着,他感受到脸上温柔冰凉的触感,姜凝的手掌从他的双眼前移开,轻轻拂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那来自鬼界的神秘女子,甚至母亲也尊称为“姒女”之人,微微倾身,对上他的眼睛,道:“小殿下,之后如何呢?”
季淮一愣,只觉得心脏滞了片刻,随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之后如何呢?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句话?
六年,甚至更久。
好像自他出生于此开始,就彻底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他可以是父皇钟爱的儿子,也是效忠天子的臣下;可以是父皇厌弃的皇子,也可以是匍匐天子脚下的奴仆;他可以被赏赐千万的金银玉器、宝马名画,也可以被弃如敝履,囚禁一生。
他总是在服从,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决定前感怀地谢恩,或是压抑地跪拜。
可是姜凝给了他一个选择,或者说,给了他一个机会——在她的目光中,好像他的一切选择都会被尊重,甚至被实现。
这是原本的七皇子季淮,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事情。
季淮望着姜凝身后那些依旧昏昏沉沉的侍卫,突然升起了一丝迫切而炙热的希望。
眼前之人,是来自鬼界的、力量强大的生命。或许,那些在他看来虚无缥缈的希望,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呢?
他想起多年前,崇文馆的先生曾问:“古来贤君明主,何以称帝,何以流芳万世?”
后来,在那六年中,季淮无数次想起这个问题。但那时,被封禁在那黑暗阴抑的冷宫中的七皇子,可能永远失去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
可如果要问他,那些昔年王城之中的皇子,不惜兄弟阋墙,争权夺利地爬上帝座,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淮可能会回答:为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那些看似风光无限,一人之下的皇子,才是这世上最压抑的困兽。
季淮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再回神时,对上的依旧是姜凝温和平静的双眸。
她见他回神,便轻声道:“想好了?”
季淮微微颔首,问道:“姒女,我可以离开吗?”
离开。
离开哪里呢?
是受困六载的承华宫,还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季淮没有说清楚,或许更多的人会认为他想重获圣心,解禁而出。可是当季淮对上姜凝的目光时,却发现她了然地笑了。
那笑意并不似方才那边平静疏离,反倒让季淮觉得,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舒了口气——仿佛即使自己并未开口,她也早有此意带他离去。
“当然,”姜凝拂去季淮肩上的落雪,低声道,“当然可以。”
姜凝侧身抬手,那些昏迷的侍卫便茫然地睁开眼,他们的目光迷茫地望向姜凝,显得呆滞却又乖顺。
姜凝道:“你们把七殿下送回承华宫,切记莫被人发现。”
“然后,记得将此事忘了——今晨,你们并未见过七殿下。”
那些侍卫躬身行礼,走到季淮面前,排成两列,十分恭敬的模样。
姜凝站在一侧,望着沉默的季淮,道:“殿下,我还有些小事要处理。等我回来,便带你出宫,去好玩的地方。”
季淮静静地凝望着她,并没有回答。
一阵微风拂过,有梅香自园中乘风而出,冷香四散。
于是,姜凝就那样在季淮的目光之中消失了,比那阵来去自如的风更加轻盈。
【鬼 * 归虚殿】
人死为鬼。鬼者,归也。死后之境,乃人之归处。
姜凝再次回到鬼界,来去步履显得比往日仓促了些。鬼魂中有认识她的,无不垂首唤她“姒女”。
姒,同“姊”。在死后的世界中,被群鬼称为“姐姐”,不知道是否算是一种尊荣。
姜凝在鬼界待了五百年。
五百年,鬼道熙熙攘攘,已经足够一人轮回辗转数次。她在鬼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甚至已经没有一个鬼魂能答出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而那些在鬼界略有些身份的,对此事似乎也打定了主意三缄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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