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64
在离开之前,白云歇回头望了眼,下雪了,天地间苍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昆仑拒绝了外人的窥视,陷入没有休止的缄默中。
魔灾就此消失,一场暴雪掩埋了斑驳的土地。村庄不在,竹林连粒种子都没留下。
树妖守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枝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者说,她在期待什么?
她好像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梦里天边飞来一只凤凰,在荒凉寂静的昆仑安了家。
从此风雪声中有了风铃响,冻土生长出脆嫩的芽。
她被妥帖安放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怀中抱有烈火。
她想留她在自己身边再久一点、更久一点……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
昆仑还是渺无人烟的昆仑,她还是不老不死、不移不变的神木。
再也不会有一只凤凰穿过风雪,为她衔来春花了。
“叮——”
风摇动枝桠上挂着的贝壳风铃,一声又一声。
树妖凝眸,这反而提醒了她,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身下这棵不死木是她的妖身。
都说昆仑的神木可活死人、肉白骨,江如练对此不屑一顾。
敢因此窥视神木的,无论是妖还是人都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树从未承认过,可她知道这并非空穴来风的传言,而是确切的事实——
她的妖丹是天地间唯一的长生方,能凝魂化形、起死回生。
她闭上眼,将手探进自己的妖身内。轻轻一捞,够到了一枚滚烫圆润的妖丹。
只刹那,神木的叶子尽数凋零,快速流逝的生命力使得它定格在了此刻,如一尊精美的玉雕。
树妖将妖丹揣进怀里,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走出这个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地方。
想象山摇地动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因为那棵死去的树,昆仑归还了她自由。
她恍惚一阵,蓦然开口:“原来如此。”
如果妖身与昆仑融为一体,那么不如不要了。
于她来说,神木的名号没有任何意义,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幸而领悟得不算太迟。
树妖穿过黑夜中的雪原林海,曾经心心念念的世界此刻近在咫尺,然而她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奔着自己的太阳去,一刻也不停留,直到把妖丹抛入深不见底的寒涧。
阵法爆发出极其明亮的光,她也舍不得闭眼睛。
丝丝红线凝结,妖丹重构出凤凰的虚影。
树妖眼眸中的光晃了晃,下意识地喊出声:“江如练。”
“咔哒”,身前的石子滚进悬崖里,也惊醒了树。
她连忙后退好几步,再抬头已经寻不到方才的虚影了。
苍白的人影伫立在崖边良久,站不太稳,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散。
重生后凤凰什么都不会记得。
树妖觉得这样更好,江如练会拥有一大片森林。
会忘了自己,再去找一棵心怡的梧桐安家。再飞遍九州四海,直到寻到可以携手一生的妖。
去过本该属于她的,自由安稳的一生。
强压下涌上喉咙的血,树妖皱着眉辨别方向,她还想回到昆仑,再把自己埋进雪里。
失去了妖丹的妖,最后只会走向死亡,她想死在昆仑。
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后,树妖发现自己的视角明显变低了许多。
伸出手,骨架也小了一圈。
她好像要去找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可心像是破裂的瓷瓶,记忆从缝隙中溜走,甚至有些记不清那人长相了。
“江如练?”
是这个名字吗?
树妖茫然地走着,只觉得天大地大,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归途。
她愈发浑浑噩噩,无法思考,但能勉强记事。
比如摔倒在树林中后,有一对儿好心的夫妻把自己救了回去。
又比如,妇人给自己取名为卿浅。
每次自己一动不动地守在门边时,妇人便塞过来暖和的兽皮袄。
然后哄着问:“小卿浅在等什么呢?”
“等她回来。”
这样的回答重复了无数次后,妇人总会摇头叹气:“唉,傻孩子。”
而后一天深夜,饥饿的狼妖袭击了村子。
慌乱之中,卿浅被妇人藏进了雪里,等挣扎出来的时候小院已是遍地狼藉。
血溅在地上分外刺眼,残肢随处散落,惨烈无比。
直到最后,猎户仍用仅剩的手臂护着自己的妻子。
卿浅呆呆地蹲下身,伸手去摸妇人的脸,凉的,和自己一样凉。
她掬起一捧雪撒在这对夫妻身上,直到白雪成冢,恰有一白衣人撑伞而来,翩然若仙人。
卿浅对她生不起警惕,便由着她靠近。
“仙人”走上前,附身拍掉卿浅身上的雪,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卿浅。”
乖乖巧巧的,脸上的软肉削弱了冷清的气质,连白云歇都忍不住想捏。
她调侃起来:“守在这做什么,不知道逃命?”
卿浅还是那个回答:“我要等她回来。”
“她?”白云歇挑眉,忽地就笑出了声:“那只笨鸟迷了路,要不要跟我走,我带你去找?”
卿浅摇摇头,很认真地向白云歇解释:“她从没迷过路,如果回不来,一定是有事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