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到“燕世子”,君如珩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褚尧伸手摸索,赶在小东西躲开前将他一整个端走,转身坐回椅上。
“宣。”
大学士杨禀仁任詹事府太傅已十年有余,东宫在他手上从少不更事的稚童变成今日秉轴持钧的监国太子,学识地位可见一斑。
褚尧对他也很敬重,入内后便吩咐太监上茶赐座。
杨禀仁古稀之年,鬓已掺白,除了微微佝偻的脊背,精神还算得上矍铄。只见他急趋两步,扑通跪在书案前。
褚尧听见动静,眯眼注视片刻,半晌方道:“老师这是做什么,你我师生之间,不必拘礼。”
说着便示意将离去扶,杨禀仁用力一顿首,接下来说的话让正在抓挠垫子的君如珩都猛然一停。
第3章
“老臣刚刚得到消息,蓟州参军刘守义叛附燕王,只等殿下的宝船靠岸,便要设法将您软禁!”
此一语石破天惊。
君如珩想,乖乖,他才穿过来几天,连造反这种大场面都遇上了!
褚尧并无想象中的震惊,他缓缓拨动着茶盏,道:“刘守义?这个名字听起来倒耳熟。”
将离在旁提醒道:“殿下忘了,他是先汉王府上的幕僚。当年汉王牵涉盐铁走私,认罪伏法。圣上顾及手足情分,没追究其家眷部曲的株连之罪。而这个刘守义因为文章写得好,入了燕王青眼,得王爷举荐才到了蓟州任守军。”
茶盖“叮”地碰响,褚尧脸上浮出点笑:“汉王、燕王,好啊,还有谁?”
杨禀仁埋首不语。
褚尧上身后靠,不疾不徐地说:“蓟州守军才多少人,挟持储君却是谋逆犯上的大罪。刘守义何德何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孤下手?”
杨禀仁抬起脸,眼神恳切:“殿下有所不知,从祭祖之事提上议程,燕王便已密谋联络其余四藩及其残部,妄图以靖难之名北上伐都。蓟州哗变只是一个序曲,目的便是用您来牵制陛下,好为乱臣贼子纠集人马争取更多的时间。”
君如珩听他说的煞有介事,破坏也不搞了,扑棱着小短翅飞到书案上。
将离欲把他提溜走,被褚尧摇头止住。
“那以太傅之见,孤眼下该如何自处?”
杨禀仁端了端袖,直起身回道:“依臣之见,燕王之所以挑在殿下祭祖时下手,无非因为世子随行,方便里应外合的缘故。既知其心思,何不赶在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
“太傅的意思......”
“扣押褚晏!使刘守义投鼠忌器,一边即刻飞书,向圣上禀明燕王的不臣之心!”
褚尧按着桌沿起身,他看上去视物愈发艰难,连搁在案角的汝窑笔洗都未曾留意。
君如珩踟蹰了下,轻啄他小指,以示提醒。
褚尧动动唇角,故作踉跄地又走了几步,看得君如珩心里着急,恨不能当场变回人给他指条明路。
“老师,”褚尧唤,“师出无名,乃为君为将者的大忌,这是您从前教我的道理。如今只为几句讹传,就给皇亲冠上谋逆的罪名——您何时变得这样不谨慎了?”
末一句似是暗含敲打意味,杨禀仁心底一沉,蓦然抬头看向褚尧。
却见自己一手调教出的太子神情冷漠地站在那,一双鬓角恍如浸墨,在这暖阁里,衬得他眼眉疏淡。
没来由地,老于官场的杨太傅平生第一次露了怯意。
“臣,只是不想您立于危墙之下。”
“向前一步真的就万事无虞了吗?父皇这些年为何不对燕藩动手,老师当真一无所知?”褚尧问。
杨太傅哑然。
“眼下朝廷与诸藩的关系正值微妙之时,不宜节外生枝。”褚尧一掸袖,“将离,传令下去,加快行船进程,务必赶在预定时间内抵达蓟州口岸。”
杨太傅大惊:“殿下不可——”
“太傅大人,”褚尧的笑忽像夜里无迹可寻的风,“苦海无涯,此时不上岸,还要飘零到几时?”
人去后,船身仍以快速而平稳的态势向前行进。
屋中岑寂,船橹排浪声清晰入耳。褚尧久立窗前,日光在他身后斜下一道单薄的影。
君如珩轻手轻脚,想去看杨禀仁留下来的奏呈。
这出意外的小插曲给了他灵感。
原身虽生就一副灵骨,怎奈修为不精,上回没被人拿鞭子抽死,纯属他走运。
君如珩清醒地认识到,凭自己一鸟之力想要振兴整个灵界,光靠杀一两个褚姓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眼下胤王室面临严重的分裂危机,若能被他从中寻到破绽,擅加利用,兴许还有一线转机。
君如珩费劲巴力蹦上长案,羽毛都蹭掉了几根。他抖搂了下翅膀,制造出类似纸页摩擦的声音。
“你应该也觉得奇怪吧,杨禀仁常年在京城,怎会对燕地之事知道得那么清楚。连褚晏打算何时动手,都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褚尧冷不丁出声,君如珩唬了一跳,环顾一圈发现屋内并无旁人。
褚尧背对着他,继续道:“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1]。将离你说,老师他是什么时候着了燕王的道?”
君如珩屏气凝神,把自己当那哑巴侍卫,默默听褚尧自言自语。
“孤还记得最初开蒙时,孤性子顽劣,詹事府三个大学士只有老师舍得管教我。孤装病逃学那回,他打断了三根藤条,就为正告我,君子立身持正,不得口出谰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