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看到皇帝眼皮子动了动,一旁太医和襄龙卫俱是松了口气。
襄龙卫膝行上前,还没开口,一只形似鸡爪的手就用力抓住他的腕。
武烈帝用力过猛,指甲都深深嵌进了皮质的护腕里:“找、找到了,没有?”
襄龙卫原想说什么,这下也都忘了,唯有循着皇帝陛下的发问一五一十回道。
“金陵城这几日并无异动,没有听说什么迟家笔记的事。”
武烈帝眉间急色略淡了些,忽听襄龙卫在耳边又道。
“倒是属下的人不放心,又走访了城中大小茶寮、酒馆,意外听说了一则旧年掌故。”
武烈帝开口太急,以致剧烈咳嗽起来,他不要内监擦拭,自己用手背揩去了唇角淡淡的血痕。
“什么......掌故?”
据襄龙卫回禀,那是一则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不经之谈。
相传那场人灵大战过后,身为人界至尊的人皇却意外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传闻说,人皇并非如外界传的那样重伤不治,他是带着左右亲随上海外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
襄龙卫当那只是一桩寻常谈资,讲得是绘声绘色,而榻上武烈帝却早已在他的叙述里,后背爬满了冷汗。
“......后来,船队无功而返,人皇也因禁受不住颠簸死在了半途。传闻还说,其实人皇根本没有死,他藏在亲信之人的肉身中,又多活了几十年。您说这不是可笑......”
一语未毕,襄龙卫骇然发现武烈帝的眼神简直凶得可怕。他来不及住口,颈间忽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武烈帝整个身子扑过来,死死掐住襄龙卫的喉咙,不让他把话说完。
然而陛下终究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襄龙卫对他仅有的忌惮,无外乎他身上那条金龙。命悬一线,襄龙卫稍微使了点劲,就把武烈帝拨到一边。
后者无力地瘫软榻上,半刻竟没法动弹一下。
他也无能再追究襄龙卫的僭越,喘息不止地道:“找,找出消息的源头,杀、杀了......”
襄龙卫犯难:“杀不了。这故事在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究其源头,却是国子监里的一帮学生。”
太庙跪谏风波后,朝廷吃一堑长一智,万万不敢再拿那帮辩口利舌的书生作筏。
武烈帝惊怒之余,不禁起疑:“子不语怪力乱神。国子监学生,怎会轻易相信这些?”
襄龙卫似有顾虑。
“说话!”
“是,是天魁星大人......”
闻坎身为天罡十二影卫之首,朝野内外的人脉自不消提。他又曾是前任国师谕松道人的同门,再荒诞的秘辛经他之口散播出去,都多了几分可信。
这么说来,闻坎也已经彻头彻尾倒向了东宫。
武烈帝并非对这位近侍的异心毫无察觉,他只是觉得十二影卫的命脉尽握于己手,留下对方,或许将来还能成为揳进东宫心腹的一把利刃。
是他自负了。
但同时,武烈帝又深感不解:倘若东宫想要向世人揭发这桩换骨丑闻,大可直接把迟墨的笔记公之于众,何必先来这样一出?
至此,他陡地想起一件事:从东宫一行过了夔川渡开始,派去监视其动向的人,就再也没见到他身边那个少言寡语的侍卫了。
将离。
武烈帝瞿然心惊,就在这时,殿外响起急促的通传声——
“急报!万岁不好了,甘、青两州守备军无令北上,打着诛邪旗号横渡古洛河。襄龙卫营帐虚空无力防守,大军已直逼京城而来!”
第87章
武烈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 然而仅余的理智告诉他,从褚尧踏入无极殿的那一刻开始,一张目标明确、严丝合缝的大网就已经罩在他头顶。
襄龙卫抓住满面惊惶的手下, 急声问:“前哨看清了吗,当真是甘、青两个州的守备军?”
将离甲胄严整, 腰间悬正佩剑, 臂间架着兜鍪。他敬过战前一炷香, 转身屈臂, 向堂下坐着的两州主帅,周冠儒与骆敏二人行了抱拳礼。
“两位大人义举, 卑职在此替殿下谢过!此战无论成败, 太子殿下都将兑现承诺, 保二位家眷无恙。”
周冠儒坐在椅上, 眉间还残着水土不服的恹恹之色——几年未见,州府大人的骑术并不见长。
闻言他浅摆了下手,道:“将军言重了, 诚如老谷主手札中所言,万岁这些年倒行逆施, 原是为了行此妖法。下官也算解了心头一桩疑惑。”
当年掘堤破圩,甘州八地尽数被淹, 生灵涂炭,苍天见怜, 唯有身为一国之君的武烈帝却无动于衷。
周大人多年来一直想不通这件事, 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承天运而生、素有贤名的皇帝怎么突然就沦落到这份上, 除了爱子心切, 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事实上,不只是他, 天下人都作如是想。“祸国灾星”的骂名砸到东宫头上,一戴就是二十年。
他们对此视若寻常,并不愿讨论其他可能性。除了真相太过骇人听闻,超出了他们的理解外,对于上位者本能的敬畏,也掐断了他们探究其他可能的兴致。
东宫是皇帝野心的替罪羊,也是庸者人云亦云的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