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丽芬
好歹又试了几匹布料,母亲这才把她放行,虹影回到自己的房内,丽芬正坐在书桌前,那日太阳好,桌上的书,李妈奉上的茶点橘子,都披上了雕花木窗里漏进来的午后的金光。
“咦,你那跟班呢?”丽芬说。
便是那形影不离影子一般的间谍李妈,虹影道:“留给我妈了。”
两人都笑了,虹影拉着丽芬的手,她自听任了别人给自己安排的命运后,是任何熟人都不想见的,可是这任何人之中,从不包括丽芬,她心里很有些感概。
“丽芬,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她天然的、却像涂了粉一般的脸蛋,因为激动,薄薄地红了起来。
“当然要来,你要嫁人了。下学期,我回到学校,身边的座位,就再见不到你……”笑呵呵的丽芬,眉头也跟虹影似的,皱了起来。
阳光掠过执手而立的两名少女,桌上的茶杯平静地冒着热气,虹影的房里,到了冬日,长时间支着三足鼎的炭盆,因为要见客,新加了炭,火势红红的,炭火味道让喉咙发涩,不止虹影,连丽芬也觉着有些窒息。
”哈哈,瞧我这人,巴巴地来看你,却说这样的感伤话!这是大喜事,一则,我是来恭喜你的….”
“二则呢,我来请教你。” 丽芬在虹影的搀扶下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脸上换了她惯常眉飞色舞的神情:“娄虹影娄大小姐,我想请教一下,你到底打不打算请我喝上一杯喜酒?还有,贵婿到底长什么模样,我身为你的密友,实在是好奇,一定要瞻仰一番!”
第六章 陈丽芬
“钱家兴,二十二岁,据说这样的人家,是不兴出门做事的,所以只在家里读书养性。” 虹影一边拿出相片给丽芬看,一边把自己听到的,复述给丽芬听。
丽芬拿了照片看,又抬头端详虹影。
“怎么了?”虹影心里已不自在了起来。
丽芬沉默了一晌,她的手,找到虹影覆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盖了ʟᴇxɪ一会儿,以她从来未有的压抑口吻道:“虹影,我没来过你家,一向只是听说,这次来了,才发现你的境遇…..”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滞了滞,才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一方面你接受着新的文化,读巴尔扎克伏尔泰;另一方面,你穿着大襟衫子,戴着钗环,就婚姻大事,还在听命于媒妁之言。现在是什么时代?民国二十五年了!男女平权, 婚姻自主,这些我们在学校天天都在讲….”
她有些急,语速明显加快,她注意到虹影窘迫地低了头,可是她并顾不得,这些话,像刹不住闸的洪流一泄而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虹影。这是你自己的命运,你难道就听之任之?和这样一个赋闲的、从没见过面的男人结成婚姻?你在相片上看到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长相尚可的男人。这不过是一张图片,没有具体的意义。作为一个人,他的思想是怎样的?他的爱好是怎样的?你们俩有没有共同的兴趣?话能不能说到一处去?虹影,这可是你要和他共度余生的人啊!旧婚姻的恶你难道看得还不够吗?你这样,就好像从你家的这个房间,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丽芬是不吐不快的率性人,说完之后,见虹影脸颊涨的通红,她整个人,因为激动,微微地震颤了起来,丽芬心下有些后悔,她匀下语速:“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我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我知道,我明白….”虹影反手抓住丽芬的手,丽芬说出了她心底所想,她平生,庆幸还有丽芬这个知己:“丽芬,你是真为我好,我谢谢你。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抗争过,我甚至想离家出走,我今天不妨告诉你,不该有的念头,我都曾有过。我屈服了,我们全家都屈服了,爸爸争不过,妈妈也不行,到了我这儿,我还是不行。我这不行,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有妈妈,她身上有病,她坚持着要把这日子对付下去,还想略微对付得再顺心一点!自从这门亲事定下来,那些人态度和善了很多,我看她病也好了很多, 人变积极了,今天给我量衣服,她忙里忙外,自爸爸去世后,不曾见她如此振奋。我这些天,天天在想,我这辈子,大概就这么听天由命了,但起码有一个好处,妈妈能过得更好一些。她不用再照顾我,手里还有那份彩礼的余钱,而且我在钱家,多少能再给她接济些。丽芬,我不怕你知道,娄家虽则看上去这么多房子,一多半已经租借出去了,但是这点租金,还是抵不住他们要充阔脸面,大厦呼啦啦倾倒不过瞬间,我想,我去钱家,妈妈那边,好歹有个靠山。”
她们两人,向来是丽芬说,虹影听,这一次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通,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真是罕见。她的结论已是定了,不嫁也得嫁,她考虑的范围内,自己只是极小的一块,丽芬仿佛看着好友投奔怒海,眼见得沉头没脑的命运,自己一筹莫展,只能袖手旁观。
不成,总得想点法子,丽芬自小就是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她眼睛盯着虹影看,看了很久,阳光在这之间暗了一暗,她用余光看,窗外有道阴影一闪,那沉坠的发髻出卖了她,便是那如影随形的老妈子了,必受了虹影母亲的命,潜在窗下偷听。她越发可怜虹影了,虹影的这个家,跟个牢笼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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