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费心
这令他想起北平来了,这样的季节,虽然大地冻的邦邦硬,天色就像天桥卖的果子冻一样,蓝的通透,白的彻底,让人打心眼里高兴。
快回去了,他想,一别已有一年多,声名比在京津时响彻数倍,对得起师傅和连升班,算得上衣锦还乡。
所以他在这红墙下徘徊什么?为了一位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目的,只觉得昨日梦巴黎的艳遇挥之不去。然而他这样来,实在是非常荒唐,就算为了她,她也不在这里,大庆提醒他,放假了,没有学生老师,黄包车夫不过来了,他不禁抿嘴又笑起来,昨夜他破天荒做了半夜的关于她的绮梦。
他通常梦不多,即使有梦早上也记不住,可是昨夜却是特别,他现在在墙下走,还记忆犹新。
好似还在那转身都要碰壁的马桶间里,他把她搂在怀里,她的细腰打他手里滑过,柔软赛过新同芳的绸缎布;一会儿又仿佛在他的公寓里,她穿了件纤巧的旗袍,坐在沙发上,他满心也想坐过去,脚步却不得移动,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窗边去,窗上挂着白纱,阳光透过这层纱照在她斜侧过来的脸上…
红墙与铁门交接之地,挂着块黑底金漆的牌子,从上往下端正的楷书“圣保罗女子高等学校”,他在那块牌子旁驻足,怔怔地往上看,耳朵里灌入女子的说话声音。
“爷叔,就让我找一找吧,是我自己寄给校务处的信,我知道现在放假,您还没发送到办公室去,我想撤回…”
这声音?他疾走两步,四处寻找,找见了那大黑镂空铁门的旁边,有扇小铁门,门半启着,有一位身形苗条的女子,穿了蓝色的大衣,围了条红色围巾,她一根长辫子垂在身边,站在门房前的台阶下,守门人站在台阶上,她仰起脸,冬日的阳光照在她光洁的脸上。
“那怎么行?不行的。学校的信怎么可以让你随意翻看?”守门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手一挥,完全不可商量。
“真的,是我自己写的信,写错了,不该让校务处看到,您帮帮忙。”她有些急切,脚尖在台阶上轻点:“或者,您来翻看信件,找到娄虹影寄的,就拿给我。”
“不行的 ,不行的,我不识字的,不行的。”守门人不耐烦起来。
“不识字也不是没有办法。”
冷不防有人在背后说话,说的还是官话,守门人和虹影俱回头,只见颀长的一位男子,黑衣黑帽黑墨镜,说话间已经到了眼前,他人转向虹影,嘴角含了一抹微笑。
第三十六章 费心
是他,虹影心漏跳一拍,果见他摘下墨镜来,一双星眼在帽子下对她发亮。
她迟疑了一下:“严…先生…”
“娄小姐,这么巧。”严先生道。
看门人上下打量,见这年轻人身材挺拔,神采飞扬,一副不可怠慢的模样。
“你们是…?”
“朋友。”幼成道,回转身子与虹影列成一排,他一边向看门人点头致意,一边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棉袍袖下轻碰虹影的衣袖,大意是,这事交给我。
这一碰碰出娄虹影无数心绪,脸上迅速蕴出飞霞,看门人从左瞧到右,幼成开了口:“请问老人家您贵姓。”
看了这么多年的门,从来不曾有人对他这么礼貌,看门人忙道:“我姓王。”
“王老先生。”
“别客气,听得人吓一跳,叫老王就行。”老王口气软了下来。
幼成面目平和,视线越过老王,往老王身后的门房略作一番观察,他从棉袍插袋里拿出一包没开过封的哈德门香烟,说要请老王尝尝,老王目测这是进口烟,盒上镶有金边,一包花费应该不止十块钱,他说无功不受禄,自己又不怎么爱抽烟,幼成把烟直接搁在窗台上,说您不爱抽不要紧,这儿是学校的要道,人来人往,总有些交际,这包烟留在这儿,可以派上用场。
老王眼睛瞅着五颜六色的哈德门,终舍不得不要,嘿嘿笑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们算是什么朋友,你就这么帮她说话?”
这话说得虹影脸没处藏,她退一步,下意识站倒了幼成的后方,幼成神态闲适地应付老王:“我跟娄小姐见过几面,算是相识;刚好路过,正好听到一耳朵,顺便圆个场。”
“这不是圆不圆场的问题,是学校有规定,我一个看门的,不好随意处置先生们的信件…”
“信件到收信人的手上才算送达,先生们都在放假,这些信搁在您这儿至多只能算在半路上。”幼成说道。
真是有一套,虹影不由对他侧目而视,他一身黑,人高地像面墙,看他的形象最是正气凌然,肠子里倒有许多的弯弯绕。
“不算送达吗?”老王顺着台阶说。
“不算。”
“也许不算…”老王歪着脑袋:“不过…”
“不过什么,怕人说出去吗?”幼成唱了多年戏,上上下下见过多少人,猜测人心是他的童子功:“您多虑了,我是一个路人,她来拿自己的信,这里远近不见第三个人,再说了,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可值得说的呢?”
“可是,我不认字,让她自己拿,万一拿的不是...."
" 这不要紧。“幼成都想好了:“您让娄小姐把名字写下来,您对着字迹依样画葫芦找,一切由您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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