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塔吉克人在地上铺了糙布，面前放着一只瓷碗。
　　楚岚拿出一块银丢了进去，那塔吉克人长吁一声，翻转起身，将腰间达卟鼓托在手上，那鼓以小马皮框木而制，音色清脆响亮，鼓框内侧缀着小铁环，摇动鼓身时铁环撞击鼓框，发出沙沙之声。
　　他以指背扣鼓，双手轮番而动，鼓音时而如钟坚实洪亮，时而如铃悦耳清脆。周围老少和鼓而舞，那几个龟兹商人亦一跃而起，加入了他们。
　　一曲鼓毕，众人欢呼几声，四散开去，年轻人注视着楚岚，又对他微笑了一下，回去继续吃酒了。
　　楚岚第一次看到眼瞳这样澄澈的异域人，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粱琊道：“少跟这些不明不白的人眉来眼去，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楚岚知道梁琊又吃味了，他近些日子吃味的次数比从前加起来都多，也不放在心上，对他笑了笑应了。
　　两人沿路慢慢往前走，两旁鳞次栉比的商栈之间立着一个小摊子，有位寻常人家的妻子在旁边道：“看起来还不错哩。”
　　那丈夫道：“玲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给你买金的。”
　　女子满脸幸福的微笑，同丈夫慢慢走了。
　　楚岚看到那摊子是个卖银饰的，西域审美粗旷，豆大的银吊饰串在蛇骨链上，在牌子上刻上生辰八字和名字，能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
　　粱琊见他过去看，问道：“我们也买一个？”
　　楚岚点点头，粱琊生辰八字不能轻易示人，便刻了他小字，楚岚没有小字，粱琊道：“就刻阿岚罢。”
　　那摊主见是两个男子也没有意外，刻好后，用不太熟悉的汉话道：“祝二位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四字的发音他说的怪异，却带着一点缓慢的郑重。
　　楚岚偏头看了梁琊一眼，那人握着他的手站在一旁等待，时正夕阳西下，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灿金色的流光，那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含笑凝视着他的脸颊。
　　这是他爱的人，光阴似刃，过往一切终会雕刻为腐朽，而他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只一眼，便能窥见这薄雾冥冥世间的天光，手心里有薄薄的暖意传了过来，楚岚莞尔道：“谢谢。”
　　他拿着两条链子仔细的看了看，把其中一条给自己戴上，另一条递给粱琊。
　　粱琊带着这个不合制，便把链子贴身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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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立后
　　转过春末，孟夏已至。这天梁琊陪楚岚用完饭后，随口道：“礼部挑了几个日子，你觉得立后大典放在七月初七如何？”
　　他说的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楚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琊道：“立后大典，定了燕家嫡女为后。”
　　楚岚满眼茫然，似是一时没有理解他说的话，费力的重复道：“立后？你的意思是……你要娶妻了？”
　　梁琊道：“如今朝中郑家势起，无人掣肘，燕明晓位重，却一连四个都是女儿，抬了他女儿做皇后，刚好两相制衡，将来若诞下龙嗣也不怕外戚专权。”
　　他看楚岚脸色似是不太对，伸手去握他肩膀：“你怎么了？”
　　楚岚啪一下将他手打开了：“梁琊，你拿我当什么？”
　　梁琊简直匪夷所思：“什么朕拿你当什么？朕怎么你了？”
　　楚岚脸色青白，摇摇欲坠：“你若早知你要娶妻，又叫我入宫做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梁琊这才明白过来，伸手要去扶他：“立后不过是朝事，中宫不能空悬，朕不喜欢女人，你别多想。”
　　楚岚冷笑道：“你后宫本就无人，中宫无主又有什么干系？”
　　梁琊道：“朕不是跟你说了，郑家要人制衡，一家独大迟早出问题，而且没有龙嗣国体不稳，必须要立这么个人。”
　　楚岚讥诮道:“皇上可真是爱国如家，不惜以身换大雍安稳。”
　　梁琊一双眼睛骤然眯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岚行了个礼:“臣今日神思恍惚，言行失体，不宜面圣，先告退了。”
　　梁琊伸手去拉他:“阿岚。”
　　楚岚甩开他的手，径自出去了。
　　数日后，宣政殿直出了一道旨意，为从前的翰林苑修撰楚焕章翻了案，并称楚焕章后人楚岚“……德才兼备，翰墨奇香。叛乱之中救驾有功，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特赠尔: 一品大司空。尔灵不昧，其尚知荣。”末尾盖了一枚孤零零的玺印。
　　这种情形是过往极其罕见的。梁琊登基一年，内阁已经初步完成转型，职能由原来的监督复核转向天子喉舌，天子权力大大集中。
　　作为天子机要机构，内阁从前一向与梁琊进退一致。官员任免并不需要三位大阁老的同意，但从前二品以上官员任免皆是四印齐出，以示郑重，这次内阁三臣却无一人加盖官印，梁琊绕开了内阁从宣政殿直接将旨意发了出去。
　　海思进来宣旨时，楚岚就那样坐在床上，动也不动，旁边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朝服放在桌上，海思攒出个笑脸道：“楚大人，这是朝服，皇上着人日夜赶制，您明日上朝就可以穿了。”
　　楚岚看也不看，只道：“拿出去。”
　　海思心里叫苦不迭，过往这种封官的旨意都是喜事，尤其是这种一品大员，几年都出不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