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5
那阵子出于闻惜的关心和督促,方嘉禾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只有些淡淡的青黄印记。她走在闻惜左侧,目视前方道:“再有一个星期就要打比赛了,本来该加重训练的,但是班主任昨天给我爸打了电话,说我到现在为止有几门课一次都没去上过,影响不好。”
闻惜说:“这样确实不好,你不去上课,就学不了知识,大学就白读了,而且期末万一挂科怎么办?”
方嘉禾说:“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去上课的,比赛前一天再专心练练就行。”
“练散打一定很辛苦吧?”闻惜由衷地问,“你自己喜欢吗?”
对于方嘉禾而言,练散打这件事,就像是她从出生起就必须要肩负的一项任务,再是难熬也不能喊苦喊累,亦不能退缩,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条路上闷头前行,而最后的终点在哪里,她从来都不知道。
在这之前,也没人问过她喜不喜欢,又愿不愿意。
从方嘉禾记事起,她就早早地跟在了父亲身边,在训练馆待的日子,比她在家里待的时间都还要多。
父亲总是横眉冷眼地对她说:“都怪你妈没用,把你生成了女孩儿,你哭什么哭?你妈要是争气,能在你之前给你生个哥哥,你也就不用遭这份罪,赶紧站起来!”
方嘉禾听不得这个。
她其实不是对散打毫无兴趣,也并非吃不了那份苦,尤其在父亲明明白白地表达出女孩儿就是不如男孩儿有出息之后,方嘉禾还会更加拼命的练习,想要证明自己。
甚至在年幼的时候,每当有同学经过训练馆,在看到她训练时的场景露出新奇和羡慕的眼神时,方嘉禾还会感到一阵满足。
因为她也会享受于别人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己,那会让年幼的她产生一种精神上的慰藉。
少年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在人群中最特别也最显眼的那一个,方嘉禾也不例外。
但比起训练时的艰辛,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来自父亲的辱骂和鄙夷。
“怎么又错了?教过你多少遍,这个姿势会暴露你的弱点,别人一拳就能把你揍趴下,让你没有还手之力,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现在对你严厉,是希望你将来能出人头地,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出了社会,人人都能骑在你头上欺负你!”
“你看看你的师兄们,哪个不是挨打挨过来的?你是我的女儿,就一定不能比他们差,还要比他们更好!不然我作为他们的教练,自家孩子却是这幅德行,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类似的话语,方嘉禾已不知听了多少遍。
起初她还会表露出悲伤,但哭泣只会换来更难听的话和更疼的耳光。所以渐渐的,方嘉禾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麻痹自己。父亲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而当同学们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她时,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满足与成就感。
她甚至开始厌恶那样的围观,希望那些人赶紧走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像观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对她看个不停。
那年第一次参加市级青少年散打比赛拿了金牌之后,父亲问她:“努力了这么久,拿到了好名次也是要有奖励的,你想要什么奖励?”
方嘉禾想了想,指着训练馆靠街的那扇落地窗说:“你给我买副窗帘吧,我想把那个遮起来。”
也许是数年的训练生涯都没有得到谁的关怀与问候,就连方嘉禾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问她“喜不喜欢”的人,居然会是刚刚才熟悉起来的闻惜。
她们连朋友都还不是,仅仅只是大学室友而已。
凉风拂过,吹动了身边人的裙角和发梢,卷来一阵好闻的香气。方嘉禾边走边思索,最后回答说:“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已经习惯了,只能说训练会带给我压力,但同时也能让我释放压力,好坏参半。”
在她给出答复之前,闻惜多少猜到了她的回答会不那么明确,便笑笑说:“能有一件从小坚持到大的事,无论是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你都已经很棒了。只是你要多注意休息呀,受了伤千万别放着不管,要及时处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可别等老了以后落下一身伤病,拿再多的奖杯又不能带进棺材里,是不是?”
方嘉禾噤声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是。”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这些话,我妈也说过。”
闻惜还是笑:“说明我和阿姨都很为你着想,身体健康最重要。”
方嘉禾侧眸瞧着她,唇角一弯,露了个极淡的笑。
闻惜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笑意,虽然非常浅淡,稍纵即逝,但闻惜还是异常精准地捕捉到了,从而感到十分欣慰。
两人一同进了教学楼,又一同进了教室,闻惜意外道:“原来你也选了这门课,那我们以后还可以一起上课呢。”
方嘉禾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闻惜平时都是坐前排,见状也跟着坐到了方嘉禾身边。
她本来还担心方嘉禾会不会听不懂,但没想到一堂课下来,方嘉禾记的笔记比她还多,也更详细清楚。闻惜问起,方嘉禾说:“我自己有看书,训练馆那边有个业余学散打的师姐是老师,闲下来的时候她会给我讲讲课,内容不难理解。”
四节课结束,中午放了学,两人下午都没课,多了半天的空闲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