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要当老师呢！
　　敏感的捕捉到了关键点，舒曜疑惑道：“阿琪，你们家属院里许多考上985的孩子都回县城当老师了吗？”
　　章东十八线小县城体制内的工资极低。截止到她在魔都彻底扎下根的20X8年, 她爸妈所在的那个县城中学，新老师入职第一年的月工资才三千多, 公积金不到一千，没有年终奖，一年全包满打满算也就六万块钱，在编老师的平均学历是本地二本师范。这些考上了名校的孩子, 怎么会回去当老师？
　　“唉, 基本都回来了。”说到这个问题, 韩琪也有些沮丧, “那些考了和章大差不多学校的就不说了, 基本都回来当了老师。至于我们院里最厉害的朵朵姐，她本科考了章大，之后又直博水木，当时大人天天拿她教育我们这些小孩。可她学的专业比我还冷，论文答辩没过又延毕了一年，毕业之后就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她博士后二期都要出站了，工作却还没什么着落。于是我爸妈他们就更嚷嚷着让我们都去考老师了。”
　　“怎么会？”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舒曜道，“阿琪，你第一年的工资全加起来也只有五六万吧？”
　　她出生早，算是他们那个大院里最早的一批“别人家的孩子”。毕业之后又留在了魔都，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后来家里那些糟心事闹出来，回去得就更少了。除了在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的孟筱，以及非常偶尔的同学聚会，基本就和家乡没有联系了。如果是在省会城市当老师那还是正常操作，但是去章东那十八线小县城……总不能是全肄业了吧？
　　“不是五六万，是加上公积金都不到五万。”忍不住叹了口气，韩琪说道，“舒舒姐，我当时就想，既然到头来都是去县城中学当老师，那你说我考985和考二本师范有什么区别？”
　　被问得一噎，舒曜道：“阿琪，你是压线进的章大，学了个完全学不了的冷门专业，那他们呢？总不能都是冷门专业吧？”
　　“其实也差不多。”犹豫了一会儿，韩琪道，“近些年我们院里没人考上过top10，基本都是压线进了章大。朵朵姐——就是本科章大，直博top2的那个姐姐，她专业的名字很长，好像是生物和化学的交叉学科，我记不大住名字，只知道挺冷的。至于其他的那些，兰兰姐学了酒店管理，华华姐学了环境科学，我表哥学了化学，我……我学了法语，基本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专业。”
　　挠了挠头，她又补充道：“楼上的冉冉姐倒是考进了top3，不过她妈妈是后来调过来的，她那时都十岁了，不是我们家属院土生土长的。她学的是水产养殖，也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找了个还算有钱的人家嫁了，当了家庭主妇。”
　　听韩琪如数家珍似的报出了这些专业名，舒曜也不禁听懵了。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她忍不住问道：“怎么怎么大家都学了这些……”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道：“这些这么有特色的专业？”
　　“因为都是压线进去的。”叹了口气，韩琪摊手，“舒舒姐，你看我说我要报211的时候我爸妈那态度，还猜不出为什么吗？
　　他们这群老同事的态度是一模一样的——宁要学校的面子，不要专业的里子。一群高三生对未来能有什么想法？还不都是听父母长辈的意见。他们这些做乡镇老师的爸妈有个共同的特点：控制欲和表达欲强，信息渠道窄，而且大部分人都有名校情结，能去top5就不去普通985，能去985就不去211。即使孩子有什么想法，也大多会在这些父母夜以继日的唠叨中投降。所以最后大家都压线去了名校，都被调剂进了最冷门的专业，大学毕业都找不着合适的工作回来当了老师。
　　好学校不如好专业，考得好不如选得好。可惜选的时候不知道，知道的时候早就晚了。
　　听她这话，舒曜也沉默了。
　　韩父韩母虽说重男轻女，但也疼爱女儿，并不是那种全拿女儿当血包的父母。她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韩琪明明考上了985，韩父却仍执着于让她去当老师，现在却总算是理解了。
　　问题的一半是传统观念，另一半是所有小镇做题家都面临的怪圈。
　　父辈提供不了有用的教导，身边考上名校的亲朋好友又无一例外回了小县城。这些之前的十八年都在埋头做题的孩子无路可觅，只能自己摸索着往前走，最终走出来的十不足一。
　　本身思想保守，同事的孩子又都铩羽而回，韩父韩母这个反应，不能更合乎逻辑了。
　　见舒曜抿唇，韩琪知道她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舒舒姐，你是不知道。要是我爸妈单为大家都走不出县城才拦我，我就不和他们吵了。这叫好心办坏事，出发点是好的。可问题是他们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打心底里觉得女孩子就该当老师，不过是理由更充分了而已。当年我姨家那个学化学的表哥能保研top10，因为这么多前车之鉴，我姨就不想让他去，那会儿我爸妈还劝她，说男孩子就该出去闯荡闯荡，985的高材生窝在小县城里当老师是个什么事儿。结果现在我要出去，”韩琪耸耸肩，唇边勾起一抹的讥讽，“看看，看看。”
　　如果是为大家都灰溜溜地回了老家才拦她，她也就是争两句，挂了电话就埋头去学习，拿出成绩来证明给他们看。可仅仅为她是个女生，那凭什么？凭什么她是女生就得回去当老师？她明明比大部分男生都强。真要论起成绩来，她的高考省排名还比那个表哥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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