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就这么走走停停往复辗转了十来日,停在了素阳府最热闹的市集上。
阿绫头一次来到素阳,虽说南边与玉宁接壤,骑马走官道不过两日路程,可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素阳北部多山,茶园遍布,盛产高山云雾。东侧临海,几个镇子除了渔船商船聚集的码头,更是有大片的盐田。加之地处连接南北枢纽,比起安适的鱼米之乡玉宁,车水马龙一派忙碌繁华。
熊毅的伤因路途劳顿,高热时有反复,他们不能一直颠簸,东躲西藏。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此间人员流动杂乱,阿绫便在这南来北往的必经之道附近租了间简单的一进院,让熊毅能安心休养。
那一日他独自上街采买,路过一间阳春面馆,一股正宗的玉宁味道扑面而来。
阿绫不由驻足,在门前发了好一阵子呆。
连日来,舟车劳顿,担惊受怕,草木皆兵。
白日里好些,他一边要照顾熊毅,一边又要采买,喂马,寻找下一个落脚之处,忙碌起来时间过得飞快。
夜里才最难熬,一合眼,梦中充斥浓稠鲜血与变形腐尸,那些因他而死的,他亲手杀死的,纷纷回来找他讨要个说法,混沌,黑暗,腥臭,他无法面对,又无处匿藏。
惊醒时往往天还暗着,起初阿绫会趴在床边干呕一阵,明明每日都更衣沐浴,可他依旧觉得自己肮脏可怖。盯着整夜不敢熄灭的烛火,阿绫想阿栎,若是有个没心没肺的哥哥在旁边说说话拌拌嘴,就不会这么难熬了吧……
他更发疯似的思念云珩,思念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怀抱。
日后,这世上再没谁可以让他这样倚靠。
为了打消追兵的疑虑,阿绫把所有行装都留在了马车上,诸如云珩送的手炉、衣服、笔墨书卷,诸如自己随身的针线匣子和赏银。如今他手上也只剩下两根簪子。一支不可轻易示人的白玉蛟龙压在包袱底,还有一片橘子瓣大小的银杏叶静静躺在手心里,像凝了一口金黄的蜜糖。
他握着簪子蜷缩回被子里,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一遍一遍,反复回忆云珩留给他的味道,桦烛香,柚子香,松息香,露水化开的墨香,这才能稍稍安心,勉强再合上眼。
“让开!”
阿绫正站在面铺门前发呆,冷不丁被一个才胸口高的女孩撞了个趔趄,一抹鹅黄轻纱就这么风似的飘进了面馆,发髻中昂贵的花丝蝶钗从阿绫眼前翩然飞过,脂粉味熏了他个喷嚏。等再抬头,面前又跑过个身着浅赭短打的男人,边追口中边喊:“二小姐!你别再跑了!”
话音未落,只听面馆里头传来瓷器破碎的哗啦声,再混上男男女女的惊叫,顿时乱了套。
是女孩风风火火冲进门,正撞上端面跑堂的店小二,两碗才出锅的阳春面泼了一地,碗也碎了,汤汁还冒着丝丝热气。
小二是个干瘦的小男孩,反应倒也快。他没管自己被烫得通红的手背,先一把扯下肩头的抹布,蹲到姑娘身前,迅速替他擦拭裙摆鞋面上溅到的油腥,边擦边赔不是,哪怕错根本不在他:“对不住啊客官,没烫到您吧?”
姑娘半晌才回神,惊呼一句:“我的扇子!”
喊完姑娘眼圈唰就红了,看样子是真心疼。
可阿绫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姑娘好生刁蛮,方才明明是她撞了人,若不是小二有心相护,那两碗热汤还不一定泼到谁身上。
“二小姐!您不要紧吧!”那浅赭短打冲上前去,一把推开蹲在地上的小二,“烫着了没?我就说您别乱跑别乱跑,多危险啊!”看样子,这人是姑娘的随从小厮。
“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溜出来就是不想学那些破规矩!你非要追我回去看先生脸色!”姑娘气得一拳拳落在那小厮身上,砰砰作响,听着都疼,“你赔我的扇子!你赔我你赔我!”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气呼呼将那沾了褐色面汤的扇子一摔,扇框撞到门槛,弹了两下落在阿绫脚边。
他低头一扫,倒还真是把好扇子。
第103章
鱼白织银绡的绣地,绣的是宫里半盛的紫藤条。
才开春的时候太后要造办处赶了一批宫扇,一共二十把,需得别致。
阿绫想着,太后做人情的东西,得新,也得雅,便先绣了两把给主事过目。
繁花似锦宫里人早都看厌了,于是他仿了画中的意境,扇面大半留白,只在左上或右上一角延伸出两三支飘逸的紫藤枝条,有如春风拂过,将扇面外头的景吹进了扇框里,素雅又灵动,且这么绣,二十把扇子,不仅费工少,且藤条飘动的角度不一,每把扇子都独一无二。
呈给太后过目那日,太后惊喜,重重打赏了造办处,而后趁着云琦公主大婚的婚宴,将这批扇子悉数赠赏给官员女眷了。
不知是哪个得了扇子的夫人小姐把玩够了,随手赠予他人或变卖,这才有这么一把流出了京城。
这样看,眼前这姑娘家里,要么有权,与皇亲国戚攀得上关系,要么有钱,富甲一方且有些路子。
如今刺绣上泼了酱油面汤,紫藤花瓣染了色,好似颓败。
“你怎么做事的!”小厮一看小姐动了大气,柿子捡软的捏,一把捞起店小二,揪着他前襟推推搡搡,“我们小姐这扇子,全素阳就这么一把!就是京城,一般人也捞不着!皇宫里的东西!你说怎么办吧!你们老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