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藏锋
他自以为知晓祝约在难受什么,满腔悲壮爱慕被践踏羞辱,被当众扒开铺陈在望江楼上化成讥讽的正红。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古语天家无情,从来不是空话。
他顾不上自己心头陈疾,慌乱地替祝约擦掉那些不受控淌下的眼泪,最后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做,只能把人按在了自己肩上。
鼻尖涌入淡淡的书墨香气,从前湖东桃花正盛,晏三公子坐在学堂里,周身就是这样清淡雅致的味道。
此刻这味道染上了血腥,他埋在晏闻颈间,侧脸贴着一片瓷白细腻的皮肤,呼吸间的震动透过温热传来,落在他止不住落泪的脸上。
明明早已经哭不出了,还是因为晏闻一句话决堤,满心都是道不明的屈辱。
七年过去,这仅仅是个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拥抱。
仅仅是晏闻大发善心对同窗好友一个安慰的拥抱。
晏闻抱得坦荡无比,而他心怀鬼胎。
祝约在他怀里咬住自己的下唇,克制着想抬起回抱的双手。他深觉自己成了朱端口中那样的人,恶心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痴缠贪恋,又愧对于康南。
朱端向来是知道怎么让他生不如死的。
片刻后,祝约终于抬手将他推开,热源离开后只剩夜风阴冷。
“多谢晏大人相助。”他道。
这话说的客气又疏远,被推开站定的晏闻眼尾发红,他站在风口,攥紧了拳头,看着祝约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祝约垂下眼,绕开呆愣的晏闻准备离去,夹道还是如过去那般冗长而暗淡,没有人会陪他一起走,也没有人会在他身前点一盏灯。
经年情境如思绪里翻涌落下的雪花,一会儿是灵岩山上牵着他下山的晏闻,一会儿是在长街抱住他的晏闻。
这就够了,他想。
这就够了。
“祝循如,你就是个疯子!”
祝约还没能走出去两步,就被人避开伤处打横抱了起来,是晏闻追了上来。
他终于剥了晏大人那层温文尔雅的皮囊,露出从前在梅里时张狂的爪牙。
像是气狠了,晏闻一边抱着他往宫城外走,一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他。
“我知道他们朱家没一个好东西,可你现在争强好胜做给谁看?!从前就放不下你侯门做派的架子,如今竟越活越回去!一个朱端就把你变成这副鬼样子,祝循如,你就是不长脑子的疯子!”
第39章 藏锋
新修缮的秦王府宅落在皇城边,却冷清地有些不像一间王宅,朱桯端了油灯仔细看女儿脸上的伤痕,自曲靖府一路奔波而来他们统共也只带了十来个仆从和一队护卫。
康南长公主手底下养的太监有几分眼色,顾念朱婳的容貌并未下死手,但红肿消去剩下的青紫色也足够骇人。
朱桯叹了一口气,取出膏药替她涂了一层,朱婳嗜睡,此时尚在梦里,被疼得一激灵,缩了缩身子。
她自小长在凉州,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安燕回就遭过三次劫难,不足月时拉车的马发狂颠了王妃,五月时一场风寒差点要了母子二人的命,最后生产在即又遇难产。
当年还是祥初帝在位,他不晓得这些事里有没有这位亲兄的手笔。
晚年的德元帝外放十七王保家门平安,但他与祥初帝的手足在四十年间尽数被斩或流放,只有他战战兢兢地活了下来,要说忌惮,当年的祥初帝恐怕比如今的朱端更视自己为眼中钉。
那之后朱婳虽然平安降生,也落下了一身病根子,不足半岁就已经药不离身,四五岁时一场奇疾来势汹汹,虽然被大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脏器皆有损,人也变得痴痴傻傻。
朱桯摸了摸她的鬓发,是乌黑柔软的,不再是小时候粗粝发黄的模样。安燕回逝世,曲靖三年间,他放心不下任何人照顾女儿,事必躬亲才养得她恢复几分,谁知一进金陵就惹上了大麻烦。
他坐在床沿,不禁去想自己百年之后,还有谁能照顾好她。
突然又暗自庆幸,幸好这是个女儿。
走神之余,门外传来一个老门房的声音,“爷,诚宜郡伯府求见。”
朱桯收回思绪,顺了顺发皱的麻袍应了一声。
诚宜郡伯是安燕回的娘家,从前的老郡伯是个捧高踩低的性子,尤其瞧不起庶出的女儿。所以安燕回虽然担着伯公小姐的名号,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多亏了她的长兄安鹄升是个厚道品行,明里暗里接济不少。
当年安燕回逝世于秦王府,安鹄升带着妻儿守灵七日,最后亲自扶棺下葬。京中勋贵人家他可以谁都不见,唯独不能不见安鹄升。
他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飞扑过来,喊道,“小姑父!”
身后是匆匆赶来的诚宜郡伯,他生得一张憨直的方脸,已经年逾四十,因而对这个幼子颇为疼爱,见安懋撒欢,急忙道,“来宝,仔细脚下。”
朱桯已经将他抱起来,安懋开蒙早,在伯府养得健壮,五岁的年纪已经有了点分量,笑起来眉眼神似他的小姑姑。
“这孩子,养得没规矩了些。”安鹄升是一个人来的,自老伯爷去世,诚宜郡伯府早已淡去朝中事务,只余一个布政司的闲职担着,乐得清闲。
安懋只在三岁时秦王回京述职见过他一面,记性却很好。他打小就喜欢漂亮人儿,抱他的侍女要美人,书院的先生要美人,因此对儒雅的小姑父和那位清丽的姐姐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