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灰
抖落开来后,里面字字都是祝襄亲笔,落笔潦草混乱,一眼能看出用笔之人的无力。
“半月前的一场战役,折损三营将士四百余人......”
祝约默念着那张薄薄的奏折,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望向了桌案上的书信,“这些年......”
“是朕不想叫你担心。”
朱端端坐在椅上,好像刚才那些荒唐都是虚无一梦。这里是群臣朝拜的奉天殿,是军政议事的谨身殿,唯独不再是他的洞房花烛。
“所以你就截了所有书信?!”
凉州卫自古以来是西北要塞,奇袭远比光明正大的打仗多,他见过瓦剌人的阴险狡诈,见过鞑靼铁骑的凶猛悍然,甚至因为这些永不停息的大小纷乱,身上烙下了数道伴随一生的伤疤。
他以为祝襄只是不想多生是非才书信寥寥,不曾想从一开始这些家书就已经被拦下。
这么些年,祝襄受过多少次伤,熬过多少个苦夜,他猜不到,也不敢想。
喉咙口涌上腥甜,他抓着那封明黄奏折,一口浓黑的血吐在锦被上。
“祝约!”
朱端有片刻心软,想去扶他却被一掌拍开。
承泽帝没有生气,而是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颓然的样子,微微上挑的双眼正盯着他,左眼缓慢地淌出一行泪。
是自幼时起从未见过的眼泪,是一幅绝妙盛景。他恍惚中生出终于凌驾于定侯府之上的快感,并深觉要想拿住祝约,唯一可行的只有他那位父亲。
“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军备药草,甚至是你父亲,都不过是朕一道旨意而已。”
着了魔的帝王伸出手去,想给眼前的小定侯一点怜悯施舍。
指腹还未触及薄凉的皮肤,楼外已经传来王伏惊恐的声音,“晏大人,晏大人,不可闯殿!”
第38章 死灰
鸿胪寺,亥时。
晏闻正收拾了满地狼藉准备入睡,被贸然闯入的言过非吓了一跳。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言大人像个疯子一样闯进鸿胪寺他的值房,连应松都没能拦住,小言大人发丝散乱官帽歪斜,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侯府一事告知。
听完来不及多思,他匆忙换了官袍告了急报进宫求见,却被守城卫兵举着长枪阻拦在奉天门外。
正焦急之际,不远处的夹道上匆忙而来一道苍老的身影。
王伏依然抱着他的拂尘,在巍峨宫城下等他,绛色长袍空空落落,显得佝偻背影格外瘦弱,他一言不发地取了御前令牌,又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往皇城以东的临江高楼走去。
望江楼灯火通明,比起坤宁宫不遑多让,晏闻一眼就能看见那些仿照帝后大婚甚至更为逾制的龙凤帘和宫灯。满目都是耀眼的红,他强压心头恐慌和疑虑,跟着王伏往三楼而去。
国子监里祝约的话犹在耳旁,他的确跟承泽帝有一段情,可惜这段情随着承泽元年一场大婚早已了结。
可这么些年过去,承泽帝有妻有子,仍然不愿放手。
高楼上的长风吹得他双目生疼,王伏沉默地疾步走着,直到停在一扇朱漆描金挂着红绸的门前,他忽而换了一副面孔慌乱道,“晏大人,不可闯殿!”
活成精的东西,晏闻心中冷笑,但此时顾不得那许多,他撩袍在门外跪下,朗声道。
“臣晏闻有要事启奏。”
房内之人不可能听不到这声奏报,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
这是间婚房,亦是大婚的仪仗,他听着那动静,抬眼看着门口挂彩的石灯,交叠的双手不自觉沁出冷汗。
言过非所言定侯府遍地狼藉,连净澜都难逃敌手。
从乌衣巷赶来鸿胪寺已过去一个时辰有余,被关在此处的祝约身上还带着伤,他忽然有些不敢想像门后的惨状。
整座望江之楼看似滔天君恩,实则遍地羞辱。
门从里面被拉开,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风流场面,朱端一身衣袍依然整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王伏,又轻蔑地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晏闻没有起身,他不敢起身,明明是个无法撼动他分毫的低微臣子......
心头积年堆成的沉疴排山倒海向他压来,可惜,因为长公主......不能报复在晏闻身上。
想到榻上半死不活的小侯爷,朱端忽然挤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他褪去伪装良善的外衣,充满恶意道,“爱卿深夜闯宫所为何事?”
“臣接到急报,定侯府遇袭,小侯爷不知所踪。”
晏闻已经在片刻内沉下心,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定侯府,说着祝约,即便心知肚明此人就在殿中。
“哼。”承泽帝发出一声嗤笑,他忽而侧身让开一条道,“何为遇袭?小侯爷明明是宠眷正浓。”
晏闻听头顶朱端骤然换了一副语气,格外细腻撩人道,“循如,快披了衣裳起身罢,晏大人不放心你,特过来看看。”
轰地一声,晏闻像是被这温声细语迎头砸了一拳,任凭后宫哪位娘娘能得这样的恩宠都是祖上积德的福气。
但里头的人是祝约,是一身傲骨的小定侯。
龙凤帘后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仿佛病入膏肓的迟暮老人在苟延残喘,一道浅浅的目光透过珍珠珊瑚织成的帘幔与他对视,晏闻也望过去。
他忽然生出恼恨,如果当初没有听闲亭一语撤了定侯府的侍卫,或许今夜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