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30
寒霜与风月相处多年,听了这番话也并不生气,两眼直视他,道:“我倒是见着一有情人,他是个富贵公子的出身,家道中落,不得已做了个杂役,却从不贪图金钱名利,谄媚逢迎,对朋友可豁出命去的真心,这样的人, 你觉着如何呢?”
风月偏开头,“与我何干?”
寒霜道:“你多次暗中出手相助,不惜得罪王婆之流,今日又巴巴的去求了平安签,当我不知?”
风月道:“我这种残花败柳的,可别提了,不像那些年轻人,风华正茂,情深义重,”声音冷冷的,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
寒霜但笑不语,忽而下面有人招手呼唤,一个穿墨绿绸衫的中年男人立在堂下,面容沧桑,气度稳健,寒霜羞赧一笑,便下堂去了,遥遥的见二人亲密的说着话,十指交握,那模样不像是一夜春宵的买卖,倒像恩爱多年的情人在互诉衷肠,风月出神的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丝的羡慕。
媚璃不知何时被恩客拉走了,满堂的客人喝酒戏耍,那空空的台面上再无人敢去献艺,不多时,却听一缓慢的脚步徐徐踏入舞台,众人抬头,只见一人衣袂飘飘的上来,光华必现,温润如玉,那张脸惊为天人,不是风月是谁。
堂下的喧嚣戛然而止,看客们一个个眼睛睁得老大,一错不错的盯着台上的人,风月十指搁于琴弦上,婉转起调,二楼的窗棂不知被谁开了一寸,天上银钩高挂,落了一身的月华,那琴弦在指下生风,时而清丽悠扬,如爱人夜半私语,低低的泣诉,时而又急律高亢,浑厚悠长,嘈嘈如暴风骤雨……
众人听得无不痴缠,饶是好不容易窥见风月的一曲,都道不知今日是哪位大人物来了,竟让南风馆的第一头牌登台献艺。
李静训做完了前厅的活计,正欲离开,那琴音一起,便直撞进他心里来。他回过头看去,只觉得那人似从污泥之地脱胎而出的一丛梨花,在一片流银之中,孤傲着独自绽放,不屑于雨露的滋养,也不屑于太阳的照耀,若有人爱慕他想要攀折而去,他便宁可抱香而死,也绝不肯碾做尘土,零落为泥。
一曲闭,堂下爆发出阵阵喝彩,风月这一曲拿出了六分的功力,而自始至终未有分一个眼神给台下众人,而后飘摇起身,似有意若无意的撇了一眼人群的末尾,下台离场了。
李静训的心脏砰砰直跳,周围的欢呼奉承之声俱已不在他耳中,低头喃喃自语:“莫非这便是他的第二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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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围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的讨论,探头探脑的。小月儿双手捧着只大肚子的瓷瓶,一个劲儿的去瞅那黑不溜秋的的瓶里头。黄有为舔着个肚子,犹自坐在四方椅上,老神在在。
小月儿拿着这只瓷瓶,左看看又看看,只见瓶口如天鹅细颈,瓶身斗大,四周都绘上了精致的纹路,兼有一副贵妃出浴图,欲遮还羞,朦朦胧胧,勾的人心醉。他摸摸鼻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王妈妈站在一旁,眼睛在瓷瓶上打量了一番,又转到黄有为的身上,“黄爷是得了好东西,拿来给咱开开眼呀!”
黄有为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一只茶杯,道:“这是定州汝窑,双耳包月瓶,穆宗年间的小玩意儿,朋友送的,你们将就着玩吧!”众人遂小声惊呼一片,各自又凑得近了些,恨不得眼睛贴在那贵妃图上。
王妈妈猜到黄有为的心思,面上闪过三分兴奋的神色,轻咳了一声,“这就去把风月给您叫来,让他好好伺候您,”一挥手,朝身旁一个小厮头上一巴掌扇去,那小厮捂着肿的老高的左脸,噔噔跑上楼。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又噔噔跑回来了,哭丧个脸,右脸不但肿了,五个手指印清晰得二里外都能看见,“风月少爷说,谁再去请他,就……就赏他两个大嘴巴子。”
王妈妈赔笑道:“黄爷莫怪,风月让人给宠坏了,脾气不好,连您的面子都敢拂了,我这就去敲打敲打。”
黄有为不语,只低头饮茶。
却说那老鸨也是知道自己跟风月硬来也是讨不到便宜的,便整了整衣裙,往老板的屋里去。一进屋,便笑吟吟的道:“老爷这段时日都呆在馆里,想必是外头的生意打点妥了,可清闲些时日了,”老板倚在摇椅上,微阖了眼,慢吞吞的说:“那些造反的农民军打到了九曲江上,商队都不敢走了,还跑什么生意?”王妈妈神思一转,道:“也好,你也管管这楼里的事,方才黄爷来了,人家这回可是带了重礼,官窑的瓷器,还是古董呢!这不好不给面子的,风月那蹄子又让人没脸了,”说了一会儿,看老板没反应,暗自思忖,早年老板和黄爷都是同一个地方摸爬滚打起来的,多年以后,老板开了自己的倌楼,而黄爷一直巴结权贵,在豪门大户之间游走,虽看起来风光,但私底下老板多少有些看他不上,说他混了这么多年,除了虚名,没得了甚好处。
那王妈妈久经风月场,遂话头一转,又道:“眼下时局动荡,虽说那些暴民还远着,可到底还是有些影响,黄爷现在在督军府里混着,说不得就是一条门路,现下又带了重礼来,我的意思是,风月他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这时候也该为咱们馆着想才是,”又附耳上去,“那瓷器像是值不少钱呢!”
老板原本晃悠着的摇椅停了一下,抬了抬下颌,王妈妈心领神会的就去找风月了,一路上志得意满,连走路都快了许多,一想到终于能杀杀这人的威风了,腰背不由得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