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薄发
自从茂广林死后,寒门几乎可以算是群龙无首。如今潘振玉和陈聪还无法启用,那么他们必须要找出一个新的人选,这个人既要在学识功名上能够位列前沿,还要在朝廷上说得上话。
文沉屡次驳回交出文容的提议,是因为他心知学生们成不了大气候,更是因为他知道文容翻下的罪责不是罪无可赦。他只要拖到最后,百姓的矛头就可以被转移带偏。
闵疏冷静道:“文沉只是投石问路,处决文容终究只是扬汤止沸,世家的根还在土里,树就会一直壮大茂盛。宋大人,我们要做的事是釜底抽薪——直接状告文沉。”
宋修文觉得这是枕上美梦,他委婉道:“我们没有状告文沉的理由,虽说养不教父之过,最多也只能叫文沉闭门思过,不痛不痒也就算了。”
“闵大人可知道,为什么大理寺无法立案?”宋修文自问自答,说:“因为没有人能把案子告到大理寺,文容杀的这个书生家境清贫,父母兄弟全都饿死在暨南雪灾里。他孤苦无依,即便是惨死,也只有萍水相逢的同窗学子为他伸冤。案子递不到大理寺手里,问题就出在这里。”
闵疏明白了。按大梁律例,要报案,只能报自己的案。要伸冤,只能伸自己的怨。要么血亲往上下数八代,官府也可以受理。
“……所以这桩案子办不了。”闵疏缓缓说,“那么三年前的旧案,大理寺能办吗?”
“什么旧案?”宋修文问,“若是有人报案,当然开门升堂。”
“奸淫妇女、挟私报复、以权谋私、贪赃枉法。”闵疏偏头问:“宋大人,能判吗?”
宋修文心下一惊,问:“什么案子?”
“三年前,户部尚书李开源偷盗赈灾补给,盗卖官粮,以霉米滥竽充数。在审问李开源的过程中,牵扯出了文沉。”闵疏微微抿唇,继续道:“皇上下旨彻查文府,然而就在搜查到文沉书房的时候,突然间走水。”
“大火中,有一妇人被铁链禁锢,她曾试图逃脱,但她没有成功。火势无法扑灭后,在场往来的人员不计其数,我不相信没有人听见那妇人的临终冤屈。”闵疏转头看宋修文,说:“这桩旧案,宋大人能办吗?”
“还是那句话,没有报案人,这案子办不了。”宋修文遗憾摇头,说,“妇人死在火里,所有的罪证全都烧没了。就这么一场火,灭了之后,丞相府只对外说烧死了个疯了的下人。那妇人姓甚名甚,家住哪儿,原籍在哪儿,家里有哪些人,全都查不到。”
闵疏立在廊下片刻,喉咙干涩发疼。
“她不是喊了吗,她叫陈弱水,原是书香门第……”闵疏低声道:“当时那么多锦衣卫,一个人也没听见?”
宋修文越听越觉得不对,闵疏知道得太详细了,比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所知还要细节。
“听见了又有什么用?”宋修文叹口气,“按规矩流程,要报案,一来得有人去投状纸。二来要么得有人证,要么得有物证。总不能那妇人在火里喊两句,咱们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就全去抓当朝丞相吧?”
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即便文沉不去压这件事,这件事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等不到公道。
“我来报案。”闵疏沉默半晌,突然问,“如果……我来报案呢?”
“闵大人你?”宋修文诧异片刻,笑道:“我常听说你闵乱思治想当个好官,又听周小将军说起你仁慈心善。我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曾想闵大人果然乐于助人。”
宋修文叹口气,抬头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劝说,“只是这案子毕竟牵扯太大,一个当朝丞相,一个是书香世家的姑娘,闵大人管得太宽恐有杀身之祸。再者,非亲非故,大理寺没有道理接手。”
“她是我娘。”闵疏轻声说。
他头也不回,就静静站在台阶上,又重复一遍:“陈弱水是我娘,我来替她求个公道,我活一日,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一日。衙门管不了,我就去拦孙供的车。刑部管不了,我就去击鼓鸣冤,殿前状告,若是皇上也管不了……”
闵疏微微笑起来,吐出一口气,轻轻地说:“那就该换人了。”
第93章 薄发
宋修文被告知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时间惊在原地,半晌才艰难开口:“文沉是……”
“大抵也算我爹吧。”闵疏说:“家丑,见笑。”
宋修文又沉默半晌,说:“我没听说过丞相府还有个三公子。”
“我没有名分,也不在乎名分。”闵疏抬脚下了台阶,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状告文沉。如果我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大人多少把握能提审文沉?”
宋修文从密事中回过神来,说:“八成,我有八成把握可以把文沉带回大理寺审问,但我不保证能困住他太久。”
“不需要困住他……”闵疏露出个微妙的表情,喃喃道:“他会自己寻求生路的。”
闵疏深知文沉的为人。他首鼠两端,见风使舵,非常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他们只要制造出一点文沉必死的苗头,或做出要在牢狱中杀掉文沉的样子,文沉就会疑心皇帝是否要背叛自己。
如果梁长风根本没有打算保全文沉,或者他干脆想借机吞并文沉的势力,那么二人必定会互相撕咬,而闵疏喜欢稳坐钓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