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哈瑟夫咽了口唾沫,小声说一句:“那个,教授……我不打算写论文了。”
“啊?”我没懂。
他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读书了。”
“学位也不要了?”
哈瑟夫推了推眼镜,再一次摇摇头,说:“我也知道,自己离毕业只差这么一口气。但我要是拿到了这个学位,我妈就有充分的理由逼着我留院。与其如此,我倒不如做个毕不了业的废物,好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小圆帽轻挑起眉,饶有兴致的目光扫过一旁欲言又止的学生们,最后落到我身上,像是在期待我的反应。
我叹息一声,幽幽问:“那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我之前去奥摩斯港的迪亚法饭店面试过,那儿的主厨觉得我还算有灵气,愿意收我当学徒。”哈瑟夫说,“虽说从底层熬上灶台也得花不少年,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在教令院苦熬着强。”
小圆帽忽然开口道:“哈瑟夫,你的退学申请好像还没交上去吧。”
“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对安妮塔教授提起这件事,所以……”
少年用圆眸静静地看着我,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说:“现在劝他回头是岸还来得及,贤者大人,难道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
说来奇怪,从外表看,小圆帽明明只是个半大不点的少年,然而忽略他那暗含阴阳嘲讽之意的语气便不难发现,他的发言总能直击要害一针见血。
于是我放下了劝说哈瑟夫的念头,转而看向小圆帽,用提问迎回了他的质问。
“那你说说,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嗯?教令院的大人物竟然会向我这个来路不明的新入生请教问题?”
少年又一挑眉,缓缓道,“在那些生性傲慢的学者看来,这算不算不耻下问?”
少年的话语透出几分淡淡的嘲弄,尤其当他吐出“不耻下问”这四个字眼的时候,讥讽之意更浓。
结合典故,“不耻下问”往往被放在虚心求教的语境中,作褒义使用。
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上下区分了贵贱尊卑。愿将不耻下问奉为美德的,往往都是被权力视角和世俗观念束缚住大脑的人。
思想、知识与技能构筑了各式各样的人类活动,从而建立起与世界树相互滋养的文化与文明。
神明之下,众生平等。而在号称智慧之城的须弥,却在以所谓正统学术知识的多寡区分上下,这本就是可笑的悖论。
“哈瑟夫不会退学的。”我迎向小圆帽的注视,接着微微一笑,“来打赌吗?”
第51章
是夜。
兰巴德酒馆的生意异常火爆,食客的碰杯声与交谈声淹没了店内循环播放的悠然曲调。在店的三四位侍应于过道间捧着垒满酒杯的托盘各自刷着步数,忙得不可开交。
酒馆角落的小包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厚重的辉木门仿佛一座坚实的堤坝,将如潮水般盛大的喧哗隔绝在外。
包厢中央的枝型吊灯向四下投落大片柔和的灯影,正对大门而挂的壁画上,五位身披绿袍的学者正在觥筹交错间探讨哲学辩题,壁画之外是围绕圆形酒桌而坐的教令院摸牌五人组,只不过今天的我们没有点酒,也没有叫卡牌和骰子,而是各自在手里提着支钢笔,面色凝重地盯着桌上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一言不发。
没成想,最先打破沉默的人会是赛诺。
他伸出拿笔的手,用中指指腹摸了摸纸面,尔后与拇指并在一起搓了搓,眉头一皱。
赛诺抬头问我:“安妮塔,你刚刚把口袋饼的肉馅洒在纸上了吗?”
“……啊?”
我举起提纳里从道成林帮我打包来的口袋饼,茫然:“我还没吃呢。”
“奇怪。”赛诺像是在追捕犯人的途中被蓦然中断的线索绊住了脚步,沉吟道,“纸面怎么会浮起一层油?”
我学着赛诺的样子往纸上摸了摸:“没有啊。”
提纳里以手扶额,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别搭理他。”
卡维很快反应过来:“赛诺想说的该不会是‘无中生油’吧?”
卡维话音刚落,大风纪官便微微扬起嘴角,将自己饱含赞许的目光毫不吝啬地投给了他。一语道破冷笑话隐秘的卡维本人却抽了抽眉角,无语了两秒,重新续上早在我们落座之初便被端上酒桌的话题。
“我没见过小吉祥草王,对她行为处事的风格也不甚了解。”卡维说,“不过,就算你们把她形容得再怎么慈爱亲民,她总会有自己作为神明的立场。这么胡来的计划,她能答应吗?”
身为此番“胡来计划”的提出者,我迎着在座四位才子的目光,右手把钢笔搭在指间转两圈,左手往半空一摊,嘴里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算不上胡来。”提纳里摇摇头,冷静地说出自己的观点,“我认为安妮塔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知识理应是造福人类的工具,不分贵贱’。教令院负责运行的职能,一为‘教’,二为‘令’,两者相结合,无形中对知识进行了垄断,也对知识划分了阶级。”
赛诺抱起双臂,略一颔首,对提纳里的观点给予肯定的态度。
“我赞同。”赛诺说,“事物的运行起落总有逻辑,逻辑本身便是知识。艺术、运动、烹饪、裁缝、行商,诸如此类,不是只有写进指定教科书的内容才能被称得上是知识。所以我认为,安妮塔在教令院开设新学院的想法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