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微霜渡7
惊讶之余,夏薰很是后悔。
他还是放松警惕了。
在祁宴面前,再小的破绽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沉默片刻,祁宴突然问:
“你一直和贺琮有联系?他是不是……从最开始就知道你没死?”
夏薰咬牙承认:“……是!”
祁宴的神色蓦然黯淡下来,眼瞳里的光,如潮水般退却。
他的手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慢慢握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他语气沉重,说话很是费力:“为什么……我不知道呢……”
他垂下头,紧闭双眼,满脸灰心。
夏薰不再看他,侧头看向窗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透过窗纱,显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对祁宴说:
“贺琮得知我的死讯,要来殓我的尸骨,他爹说,如果他再和夏家扯上关系,就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可他还是来了,他一来,就发现了。你比他敏锐太多,如果是你来的话,你也会发现……可惜……”
夏薰表情平静,语气萧索:
“想必,你那时没有这样的功夫……那时的你在做什么呢?我猜,你扳倒夏家,应是加官进爵,春风得意,在朝堂上风头无两,大概已经忘了,还有夏薰这个人吧?”
祁宴倏地抬头,想要向他解释,迟疑再三,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挣扎良久,最终只以无言回应。
衣袖盖住他的手,所以夏薰没有看见,祁宴的指尖嵌入掌心,昨夜被他割出的伤口裂开,血从绷带缝隙涌出来,流了满手。
马车碌碌,绕过街角,驶进一条安静的街道。
这条街只有两户人家,经过破败的夏宅,就是祁府的正门。
夏薰受不了车里沉闷的气氛,不等停稳就跳下去。
祁宴想要扶他,急着伸出手,与夏薰的衣袖擦身而过。
祁回不去扶夏薰,几步上前,小心翼翼扶住祁宴的胳膊,让他安安稳稳下车,没有丝毫摇晃。
越过祁府门边的石狮子,夏府大门清晰可见。
夏家大门门头的木梁爆皮干裂,结满蛛网。
门上贴着封条,墨迹全然褪色,看不出写过什么字。
夏薰望着自家府门,问祁宴:
“听说陛下赐了你新的宅子,那你为何还要住在这里?我家如此衰败,不怕影响贵宅风水?”
祁宴身形一滞。
夏薰又问:“还是说,你每日看着荒废的夏宅,可以回味从前的功勋?”
祁宴还未开口,祁回憋不住了。
“公子,您错怪大人了!您不知道!这些年大人都是怎么熬过来——”
祁宴抬手,不准他再说。
夏薰收回目光:“京城的日子再难,难道能比流放地的生活更难过吗?”
祁回还想说什么,被祁宴按住。
他不愿与夏薰争辩,走上台阶。
夏薰回过身,看着与七年前别无二致的祁家大宅,无论如何都不想走进去。
见他迟迟不动,祁宴停在台阶最上层,对他说:
“你应该知道,贺琮现在入朝为官,已经做到六品的官职,他娶了亲,有一儿一女。”
夏薰不懂他什么意思:“然后呢?”
祁宴告诉他:“如果你想让他过安生日子,就不要再与他见面,也不要出府走动。”
迟钝如夏薰,也听得出来,这是威胁。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大步流星,绕过祁宴走进祁府。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开他的房门,是昨天的侍女。
昨日,夏薰借故调走她,才有机会离去,不知有没有害她被祁宴责罚。
他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着答:
“奴婢名叫脂归,是大人特意派来服侍公子的。”
脂归是来上早膳的。
随着一道一道菜布好,夏薰越来越烦躁。
昨天他多吃了几口的菜式,今天还在,他一动没动的,现在一样都看不见了。
他行动坐卧被脂归尽收眼底,她始终观察着他的喜恶,时刻揣摩他行为背后的意图。
这是她身为奴婢的本分,想必……也是祁宴的命令。
她名为服侍,实则是监控。
她观察的一切结果,都会汇报给祁宴。
夏薰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原本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被人盯着我吃不下饭。”
他尽量控制语气,不要太咄咄逼人,他明白他是在迁怒。
脂归只是奉命做事,并无任何错处。
听到他的话,她马上道歉,退至屋外。
只是这次她停到门口,就不肯再往远的地方去了。
桌上,扁豆粥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夏薰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兴致缺缺地嚼着。
他满腹心事,一点尝不出味道,简直是浪费粮食。
想当年他和大哥在岭南,顶着毒辣的日头,在水稻田里辛辛苦苦好几个月,才种出一小把稻米。
两个人谁也舍不得吃,全都放在米罐里。
谁知窦州气候太过潮湿,没过几天就发了霉。
看着米里长出的白色长毛,兄弟俩说什么都不敢吃,连罐子一起扔了。
眼下,他能吃到上好的精米,却觉得索然无味。
夏薰自嘲一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