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妈妈其实有狂躁症，但是谁都不知道。
　　很小到时候，两兄妹已经会互相交流，怎么被打比较不痛：背部比腹部抗痛，打板子时，手掌平着放，分散受力，面积大比较不痛。
　　还达成协议，一个人做错时，不能一个人认错，要互相指责，把对方都拖下水，因为两个人一起挨打到，时候妈妈容易累，累了，就打得比较少。
　　陈黎皮粗肉糙抗打，陈平戈就不一样了，她年纪小，又娇弱。
　　有一次被打得昏过去醒来，吃什么东西都会呕吐，只能送去医院，医生说了什么不知道，只是要住院几天。
　　她皮肤白，伤痕容易显，她有一次掀起衣摆，让陈黎看她雪白的肚子，再让他看她的青紫到后背，说她觉得她自己很像青蛙。
　　陈平戈 8 岁的时候，妈妈有一次跟爸爸吵架，受了气，看到陈平戈在洗碗，打碎了一个碗，于是妈妈把她打了一顿，打得背上手上都是淤青，陈平戈面色如常，写完作业，就躺在床上睡觉。
　　妈妈打过气过了，去陈平戈床边看她，道歉是拉不下脸道歉的，就只是盘问她最近成绩怎样，陈平戈看着她手上的伤痕，面色淡淡地问她：
　　“妈妈，你说过我 1 岁时，发高烧差点死掉，抱到医院，吊了三天针，才抢回一条命，你那时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掉呢。”
　　妈妈被问得愣住了，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陈黎在另一张床上躺着，听得毛骨悚然。
　　陈黎小时候，只担心陈平戈会夭折，长大后懂了点事，又担心陈平戈患上了抑郁症。
　　陈黎对陈平戈的要求很低，只希望她，对这个世界多一点眷恋，不要只想着离去。
　　他觉得世上能拴住一个女人的，除了婚姻，就是孩子。
　　有这样的经历，就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会很容易喜欢上温柔的男孩子。
　　小学三年级，就跟他说喜欢上班级里一个男生，只因为他会帮她带水，从来不大声对她喊。
　　她一直对谌颐念念不忘，大概只是因为，他曾经对她很温柔。
　　陈平戈也许比他聪明，她敏锐地知道自己缺乏什么，缺乏满到溢出来的毫不保留的爱，关爱，她追逐着，并且因为不满足，而无法将就。
　　他求财。她求爱。
　　财，向来比爱，更令人有安全感。
　　求索着关爱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失去后，大多会无法接受现实，只好继续沉浸在记忆里。
　　人如果长期，在另一个世界游荡，会渐渐地以为那个世界，才是真的。
　　跟人分离这么多年，还在做着被谁所爱的梦。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他们兄妹两，平日里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今天不行。
　　陈黎跟陈平戈分开时，甚至都没互相说“再见”。
　　陈平戈在路上，接到了杨洙的电话。
　　杨洙今天在医院，不用值夜班，高高兴兴地下班了，在高兴的情绪里，趁着等公交的时候，给陈平戈打了一个电话。
　　陈平戈跟杨洙的关系，一直很好。
　　虽然大学的时候，不在一处上学，工作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但两个人隔三差五就会互相联系，陈平戈很珍惜这种攒了好十几年的老朋友。
　　陈平戈忍不住跟杨洙，说了她跟陈黎吵架的事情。
　　陈平戈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忍不住鼻子发酸：
　　“大家都走得太快，我没有办法跟上大部队，飞快地变成一个成熟的人。到了我这把年纪，还说着这样的话，是不是太矫情了。我好像知道，所有世俗层面的最准确的路，但我没办法照着走。”
　　“清醒是一种勇敢，睁开眼生活，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谁都不容易，我为什么要总要让人，下不了台来。”
　　杨洙静静地听完，然后安慰陈平戈说：”他是你哥，不至于因为你几句话，就恨你。”
　　陈平戈说：“你明明跟我哥，你们明明互相……哎，我不懂。”
　　她说完这一句，突然后悔，这仅仅是她作为旁观者，从蛛丝马迹默默猜测的结果，突然道破，实在是太刻薄了。
　　“我跟他没有什么，只是曾经聊得很好，没有表白，没有开始，没有未来。”电话那头的杨洙冷静地说，语调没有一丝过度的起伏，对陈平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也不诧异。
　　“我们都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们都明白我们人生之中， 什么人，才是最值得投资的。”
　　”哦，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件喜事。我上周，跟我们科室主任的儿子相亲了，对方人在设计院工作，性格实在，家境好，不嫌弃我家的条件。”
　　“我们吃过饭觉得不错，从本周开始正式约会了，顺利的话，应该年中领证，年底趁着放假摆酒席，明年抓紧要个孩子。改天有空，叫上李识好，我带他，跟你们吃顿饭。”
　　陈平戈愣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只会连声说恭喜恭喜。
　　杨洙愉快地说，“你也别以为我会不开心，不是老有人，活得跟你一样拧巴，我现在手中抓着我想要的，脚踏实地，心里踏实，我觉得挺好的。”
　　她说：“你之前看 1978 年版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后，跟我分享了一点观后感，我很喜欢。你说你很喜欢片尾的经典台词，‘女人想要的，只是希望有人爱她’，那时你补了一句，‘但无论男女，最重要的，还是自我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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