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陶南屿:我不会哭33
她走得很慢,一路只有月亮陪伴。
那时候老屋的窗户还没封死,她敲敲窗,母亲红肿的脸便出现了。她头发被拔走几撮,鼻子下有干了的血迹,眼睛几乎睁不开,但吃力支撑着,看陶南屿。
陶南屿把碗放下,用脚和唯一能动的手把石头挪动到窗下,踩上石头端起碗,给陶良女喂粥。陶良女又饿又渴,呼哧呼哧喝完。
"手。"陶良女很少跟陶南屿说话,陶南屿爬下石头时忽然听见女人有点儿嘶哑的声音。
陶南屿立刻又爬上石头,垫脚站起。她这时候才觉得委屈和痛,拼命从窗户铁栏的缝隙里把包满纱布的手伸进去。她有一瞬间感到恐惧,想起手持剪刀的母亲。但陶良女很快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往伤口吹气。
陶南屿抽泣了。她忽然想依偎着母亲,想诉苦,想在她怀里哭,做天底下所有小孩都可以做的事情。
陶良女的手从铁条之间探出,抚摸陶南屿伶仃小脸,喃喃低语,吻了吻她蜷曲的指尖。
陶南屿从此忘了痛,也忘了这伤疤是母亲所赐。
她不顾父亲和大伯的禁令,每天都往山上跑,带去新摘的野果、滚烫的粥水和菜。有时候路上会扯一把野花,笑嘻嘻塞到窗里送给陶良女。
母女之间好像有心灵感应。在没有时钟的房间里,陶良女总是在女儿该来的时候等在窗边。有时候遇到大雨,山路湿滑,她会大声呵斥陶南屿,用陶南屿能听懂的话赶她走:"回家!回家!"
陶南屿不怕雷也不怕雨,她缩在屋檐下跟陶良女说自己多么英勇,一路上越过多少障碍。陶良女笔直地把手伸出窗外,举起一件衣服,为她遮挡檐下的雨水。
"现在想起那半年,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二十多岁的陶南屿双眼被灯火映亮,她没有含泪,而是确实感到幸福。
"她那时候看的不是你,是我。她会等我,会思念我。"
这一关就是整整半年。
岛上的小学来了几个年轻的支教老师,他们挨家挨户地进村走访,把辍学的小孩拉回校园。他们发现了年幼的陶南屿,当然也随之发现了被关在山腰小屋的陶良女。
有些事情族人间可以相互隐瞒,因为揭露了会带来麻烦,且谁都不想跟同族人闹翻。但事情一旦被外人发现,性质就全然变了。
陶良女得以离开小屋,老师和上门来调解矛盾的干部不知说着什么。陶南屿高高兴兴贴近母亲,勇敢地抱住她的手臂。这是她从朋友和电视上学来的姿势。
成年后的陶南屿总认为自己变得越来越胆小,勇气也越来越匮乏。彼时只有几岁的她,已经把虎口的伤全都忘记,以为母亲会如想象中一般紧紧地抱住自己。
然而周围太多陌生人,太多嘈杂声音。陶良女失控了,她慌张推开陶南屿,窜回房间,重新把自己关在里面。
老师们说陶良女需要去看病。村人纷纷解释:她来的时候就有点傻。
几个年轻人出奇固执:那更应该去看病。
陶良女平静下来并渐渐信任他们之后,有一日聊天时,她忽然张嘴说话了,说的是谁都听不懂的方言。在小溪里抓鱼的陶南屿知道母亲在提醒她不要跌倒。她捏着一条小鱼来到母亲身边,听见一个年轻的老师惊奇地"咦"了一声:"她讲的话跟我老家人好像。"
漫长的过去一一复述,陶南屿略过了许多部分,乔慎任止不住心头的震愕和澎湃。
他忽然庆幸自己那天抵达海岛,庆幸那个晚上跟随陶南屿走进山中。在她孤注一掷的壮举里,即便再微不足道,他也庆幸自己曾接过她手里的铁铲,陪她在漆黑的山林里走过一段,与她分担过风浪。
"她为什么没有回家乡?"乔慎问。
"回过,但是……又回来了。"陶南屿说。
老师用家乡话跟陶良女聊。即便是同一个村镇,方言口音也会大相径庭,俩人聊得艰难,陶良女却罕有的滔滔不绝。
不久,拥有身份证的陶良女在老师们的帮助下,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年轻的老师们完成了一件助人为乐的大事,人人脸上洋溢光彩。
陶南屿从没见过他们那么高兴,也从未见过陶良女那么开心。她由表哥表姐带着,在码头跟母亲道别。家里的大人一个都没有来,陪陶良女回家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陶南屿看着航船渐渐远走,意识到母亲没有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那是一种陶南屿当时根本不能理解的逃离。
这次逃离几乎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村口小卖部接到了老师打回来的电话,说陶良女想跟女儿讲话。
在地里捉青蛙的陶南屿冲进小卖部,抓起话筒喊了一句"妈妈"后放声大哭。
她有许多思念想告诉母亲,当然还有恐惧。从陶良女计划回乡探亲的那一天起,周围的人便告诉陶南屿:你妈妈走咯,不要你咯。
陶南屿嘴上说不可能,但母亲离开之后从不联系自己。恐惧渐渐变得真实,她哭得嘶哑:"妈妈我好想好想你,妈妈不要走……"
一周之后,陶良女回来了。
变得更憔悴,也更沉默。她依旧和陶南屿反复追看乔慎的电视剧,在墙上贴满乔慎的照片。她的话比海上的船只还稀疏,佝偻着腰,长久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石像一样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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