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玉哨134
东风城自古受三清山荫庇,自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一条蜒而过的河流将东风城分为南北两市,河流两畔,画舫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管弦之声婉转悠扬。
白松轻车熟路,带着楚晏清略过最繁华的地带,耳边丝竹不再,虽已是深夜,灯火暂歇,可就着月光,仍能望见鳞次梓比的酒楼、商铺。
整条街道唯有一家客栈还挂着灯笼,客栈内,账房先生耷拉着脑袋坐在柜台当中,见两个客人气度不凡,立马精神起来,“贵宾两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说着,白松突然转过头看了楚晏清几秒,旋即轻咳了一声,“三间上房。”
楚晏清添了一句,“两坛好酒,送我房间里来。”
账房乐不可支,手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五钱!”
白松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五枚字钱,一字排在了账房面前。
回到房间后,楚晏清谢绝了白松的陪伴,他撑开窗,拎着两坛烈酒跨到屋檐上。月光穿过乌云洒在他脸上。他仰头将一坛酒饮尽,烈酒火焰一般顺着食道烧灼,直到胃中炸开。
他垂着头,细长的脖子弯出一道脆弱的弧度,他将双手覆在额头上,任凭清泪从眼角溢出,再由秋风吹落。
夜愈发深沉,风亦加紧了脚步,树叶沙沙作响,扰得人心神不宁。新酒送到嘴边,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旋即变得滚烫、发呛。
楚晏清大口将坛中的酒饮尽,是月光太冷了么?还是今天的风格外凛冽,明明胃里已是翻江倒海,思绪却越发清醒。
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咽,泪却被风吹干了,干涩的眼睛中,再淌不出一滴水。
他的心里装了很多,有自己与江河的点点滴滴,有自己少年时代失落的修仙路,有这些年来锥心的疼、刺骨的冷。
他心里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往事如烟,一幕幕在心间飞快略过,须臾过后,便再抓不住头绪。
半梦半醒间,他丢下手中的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屋檐上,整个人都放得很空。这一刻,他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更想忘记一点,还是想要握紧那些回忆。
翌日清晨,楚晏清被一阵赛过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唤醒。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床顶上雕刻的龙凤图样,身上的衣服早已褪去,他呆望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睡在三清山脚下的客栈中。
微微转过头,江衍果真盘膝坐在自己身侧。见楚晏清醒了,江衍立马将温热的水递到楚晏清嘴边,就着江衍的手,楚晏清抿了几口,嗓子传来的刺痛终于得到些许的缓解,他清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你啊。”
江衍皱眉,表情有些烦躁,似乎是在责怪楚晏清的宿醉,又像是不满于他的致谢。
楚晏清眼睛半阖,他朝着江衍的方向看了一阵,可视线却是散的,“找到江长鹤了么?”他轻声问。
江衍摇摇头,“他已经不在三清山了。”
又躺了一阵,楚晏清挣扎着起身,江衍体贴地递来面盆与毛巾,细细为他擦拭。
江衍沉默地梳着他的发丝,直到头发顺滑如丝绸,江衍却仍是一下下地梳着,仿佛这简单的一个动作他永远不会厌倦,能够坐在这里为楚晏清梳到天荒地老。
不知怎地,楚晏清没由来的心里发毛,这感受不同于爱侣间浓情蜜意的情趣,倒显得压抑怪异。
楚晏清抽走了江衍手中的梳子,转过身问他,“怎么了?”
江衍立马摇了摇头,他接过梳子,放在桌上,拉起楚晏清的手,“晏清,走,我们下去吃点东西。”
楚晏清疑窦丛生,江衍却只是催促他下楼吃饭,楚晏清没辙,只是离开房门前,他下意识地朝屋中一撇,看到了梳妆台上倒扣着一把铜镜。
他走到梳妆台前,正欲拿起铜镜来,却被江衍摁住了,江衍的声音中有着不正常的紧张,“哥哥,走了,别照了。”
楚晏清觉得古怪,语气亦多了几分玩味与不解,“我只是看看,又能耽误江大侠你多少时间?”
江衍眼神乱瞟,焦点没落在楚晏清身上,只是握住铜镜,不肯让楚晏清看。
楚晏清微微头疼,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也没责怪江衍,只轻声叫了他的名字,“江衍啊……”
江衍眉心紧缩,然而他自知漏了马脚,又拦不住楚晏清,只得任由他看。
窗外的烈日漏进屋内,阳光打在楚晏清的身上,让他浑身都散发着隐隐的光芒,铜镜之中,映出他白皙秀美的脸庞,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那一头秀发柔顺地垂在耳边,其间掺杂着一根根扎眼的白丝,触目惊心。
楚晏清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铜镜之中映出的自己,末了轻声笑了一下,淡淡说,“人老了,自然会有白发,纵然是修仙之人,亦不能永生。”
江衍眉心不解,一张脸上写满阴郁,他微微低下头去,坐在木椅上久久地凝望着楚晏清的背影。
数个微凉的深夜,楚晏清躺在他的臂弯,柔顺的青丝铺在床上,他或是轻轻抚摸,或是将楚晏清的发丝撩起,看他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楚晏清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华发,或者说,佯装不在意,可身为楚晏清的伴侣,江衍却不能不在意。
身为修仙之人,他们原有着漫长的一生,他知道楚晏清的白发究竟因何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