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献祭243
“说说你的理由,利亚姆。”主教口吻平淡,听不出其他情绪。
“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父因罪入狱,家财尽失;我亲眼看着生母的眼睛被泪水泡胀,最后心病缠身,在郁郁寡欢中离世。”
“我失去了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想不通,为何经历丧失双亲的痛苦之后,还要承受战乱的苦痛:每个人,每个孩子,和我母亲一样被忧郁包裹着,好像永无止境……”
话到此处,贡萨洛句句属实。情绪融入进语言,为这段话镀上了一层真实姓,令围观者闻之叹息。
“……直到有一天,我目睹了游行。吟哦的内容我铭刻在心:‘发肤归还母亲,白骨喂养生灵,鲜血填满溪涧……’后来,我终于明白苦痛由何而生,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又一叩首,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微痛和凉意:“昨夜因为寒热,没能参与神圣的祭品挑选。望大人看在我的虔诚与痛苦,还有对神使的敬仰的份上,施与我今日献祭的机会吧!”
“我不需要肉馅派,请把它分给其他教徒。如果您愿意,我独独恳请求您为我、为另外四位祭品最后再诵读一次经文!”
贡萨洛的一番话,特别是最后一句的诚恳与情义,竟然使在场的一些教徒潸然泪下。
无人不会被真情所打动,一部分教徒随之跪下,小声请求主教满足他的愿望。
牧师们见跪伏的人越来越多,想上前制止,被一只抬起的手打断。
“今日献祭准备仓促,无法为你们准备衣服,本身就是我的过错。我答应你的请求,以诵经作为补偿。”主教同意了请求,“去其他祭品旁边吧,利亚姆。”
其余祭品,包括那名小少年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聆听主教亲口为他们诵经是一份莫大的殊荣。当贡萨洛加入祭品行列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跪伏下去,整齐划一地朝向主教一人。
“若神派下神使探望子女……”
宣讲开始,贡萨洛缓缓闭上眼。
他没有像之前经过教区广场时,因为不愿听牧师布道,唯恐避之不及地远离。他强迫自己去听,一字不落地听完所有经文内容。
耳边还有挖土的声音,一铲接着一铲,每一粒的土是如何摔向地面,继而粉身碎骨的声响,全部落入耳中。
不知过去多久,主教的嗓子渐渐变哑,而土坑一边已经安静了一段时间。
“……凡你所经受过的磨难,都将离你远去;不义的、不忠的、不爱的、不洁的、不诚的,充斥在血液里的秽物,让大地吸去。你会获得平静,永恒的纯净,如妈妈腹中的胎儿……”
肩膀忽然被摇动几下,牧师把五名祭品叫起来,叫他们进入坑中。贡萨洛把掐进地里的指头拔出来,苗丫吊坠在他的胸前摇摇晃晃。
眼睛再次接触阳光,刺得他不由得眯起眼,周遭的事物模糊成一团,昏花无比,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回头看去——那地上铺满一颗颗匍匐的、独立而鼓胀的黑团,浑似大地脸上生出的痦子,也是黑绿色,流着脓的肉瘤。
“祭品”们排队跳进土坑,里面有富足的空间让他们并排躺下。
“……神使对我说,躺下吧,泥土净化你;闭眼吧,这里是子|宫;睡去吧,安宁和永生在迎接你……”
贡萨洛的视野里只有天空。
天空似乎心情有些低落,许是看见什么景象,揪心得将云絮一片片撕开,状似他生母肚子上的妊娠纹。
盯了一会儿,他又觉得那些云像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与狂沙交战过后的天空。
那一天也是春季将至,但死去太多人,还有曾经鹰队的一个战友。恶臭和死亡遍布战场,只有通过不断祈祷,才能支撑着自己正常站立。
他举目看云,金灿灿的日光十分稀薄,天空变成一块巨大的黏膜,把一切活着的,或者胎死腹中的孩子们一起包裹。
两片极为相似的天穹之下,昔日是狂沙屠杀胎儿,今天却是由同胞们亲手把兄弟姐妹活活埋葬。
祭司大概在附近徘徊,手中摇着一只沙锤,簌簌响动。他用年迈而嘶哑的嗓子念着祭祀唱词,如同一棵苍老的高木低声歌唱。
牧师围成圈站在边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祭品”;从坑底的角度看去,他们显得异常高大,雕塑一般耸立,直插云霄。
祭司念一句,他们便跟着说一句。其中,几名牧师不间断地用喉咙沉沉地滚出一些奇异的“嗡嗡”声,诡异厚重的远古之声传入土坑。
每当牧师们话音一落,瀑布似的沙子随之散落坑中,土腥气弥漫开来。
“……遵循神使的旨意,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我说,我不畏惧,我愿追随您,因为死亡伴随永生,从今往后,我即是新生……”
主教仍然在诵经,伴随牧师的不绝于耳嗡鸣,祭司转而吊高嗓门,唱词尖锐地直戳耳膜……
贡萨洛只想让这些吵闹的声音立刻停下,此时此刻,一团深深埋在心中的焦躁急剧攀升,眼看着即将到达临界点。
“诶,诶!”少年的话音小声飘来。
浮躁的心脏在这一刹那平静下来。
他就着平躺的姿势转过头,望向另一侧的少年。
少年早就认出他了,所以说话的口吻也不自觉亲近许多:“喏,给你,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