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国外也不是一事无成，开了一家小公司，规模还不能跟梁氏相比，但至少没有游手好闲。

　　“大哥这边最近怎么样？”梁简生随口提了一句，“我听说最近何承平在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那个老狐狸，父亲不在了也轮不着他来夺梁家的东西。”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他，欲言又止，“有个事老夫人还没跟您说呢，哎，您回去就知道了。”

　　梁简生心头一紧，“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那倒没有。”司机对主人家的家事不好评头论足，“说起来，也算是件喜事。”

　　喜事？莫非是大哥要结婚了？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他呀。

　　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的梁简生小寐了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老太太在宅子门口迎着，梁靖泽扒着头望着，看见了梁简生过来讨要礼物。

　　“二哥，说好的回来给我带航模的呢！”他继承了梁家的优良基因，十五六岁已经接近一米八。

　　但他在梁简生面前还是矮了一头，“哪有你这样的，一回来就张手要礼物，这么不心疼我啊？”

　　“是啊。”王念慈也迎上来，“让你二哥先歇歇。”

　　梁靖泽做了个鬼脸，殷勤地去帮他提行李箱。

　　“大哥没在家？”走进了客厅，熟悉的摆设与他去年离开时无异，环视了一圈却不见梁崇江的身影。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哥跟你爸一样，工作起来不要命。”王念慈收拾着桌子，“等他回来就能开饭了。”

　　“行，那我先上去冲个澡。”梁简生一身的汗。

　　踩着楼梯上了楼，久未住人的房间积上了薄薄一层灰尘，空气里有发霉和尘土的味道，梁简生推开了窗子通风透气。热水器很久没用，通电有些不灵活，梁简生想到了漏电的可能性，决定还是不拿生命开玩笑，下午打电话让人来维修一下。

　　隔壁的客房里有浴室，反正家里也没有客人，浴室自然没人用，梁简生这样想着，推开了客房的门。

　　吹着口哨进浴室的时候，床边露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嗬！”梁简生差点没站稳，目光盯着脑袋的主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你是谁？”

　　那男孩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起来自己的书。

　　梁简生以为家里闹鬼了。

　　但他并不怕鬼，他又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他走过去，看见男孩坐在木地板上，认真地读一本诗集。

　　那本诗集梁简生也看过，虽然不算深奥，但对于**岁的孩子来说，读懂还是有些困难。他理了理头发，蹲下来问，“你能看懂？”

　　男孩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少许警惕，陌生人的气息让他不安，手指抓紧了书的边缘。

　　不会是个小哑巴吧？梁简生懊恼地想，或者是哪家亲戚的小孩，寄养在他们家里了。

　　“你叫什么？”

　　男孩不说话，过长的头发将他的眼睛遮住了一半，露出来一半小鹿似的充满灵气的双眸。

　　他的皮肤很白，尤其是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洒在他身上的时候，显得更加通透有灵气。他不再理梁简生，又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梁简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冷落，夏天虽然热，但处在阴面的房间十分阴凉。他看着坐在木地板上的男孩，他的双腿蜷着，将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梁简生怀疑他有自闭症，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角，“为什么坐在地上？”

　　同样没有得到回答。

　　梁简生有些无奈，估计他是某个亲戚寄养在自己家的，想着先冲澡，等吃饭的时候问问母亲。

　　不过等他洗完澡出来，人已经不见了，若不是那本诗集还放在床角，阳光隐隐在上面攒动，梁简生会以为刚才的对话是自己的错觉。

　　不，对话确实是错觉，因为男孩根本没理他，始终是他单向的示好。

　　他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楼，菜已经摆满了一桌，梁崇江刚回来，梁靖泽吵着让厨子再做一道他爱吃的菜，梁崇江和蔼地笑，“这么一大桌都没你爱吃的么？”

　　“哪有我爱吃的？”梁靖泽娇生惯养，“我看都是二哥爱吃的，伯母，你太偏心了！”

　　王念慈穿得比往常喜庆，笑嘻嘻地让厨子再加菜，“来，靖泽说说你爱吃什么？”

　　“妈，你少惯他。”梁简生缓缓下了楼，楼下的热闹和楼上的冷清像被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爱吃就吃，不爱吃回家去！”

　　梁靖泽是弟弟家的孩子，王念慈平时待他很客气，生怕哪里做的不周到落人话柄；梁崇江性情温和，梁靖泽也不怕他。独独是梁简生，一年不回来几趟，待后辈却严苛得很，梁靖泽看见他都要躲着走。

　　等都入了座，动了筷子，梁简生才想起来刚才那个男孩。

　　怎么也不见他下来吃饭？

　　“刚才我在楼上看见个小男孩，是哪家亲戚的小孩？”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引来了鸦雀无声。

　　“对，小嘉呢？”梁靖泽四处巴望着。他是家里的老幺，大人都不陪他玩，好不容易有个比他小的小孩，却整日不见人影，“王姨，你快去叫他下来吃饭。”

　　梁简生眉头动了动，“谁？”

　　“哎呦我都忘了，还没跟你说呢！那是你大哥的孩子，在外边被人养了**年了，我们也是刚知道的。”王念慈说道。

　　梁简生还没舒展的眉头顿时拧得更深，下意识看向梁崇江，“谁的？”

　　“大哥的。”梁靖泽嗦着筷子，也看向梁崇江。

　　一向稳重成熟的梁崇江在众人的目光中吃不下去饭了，摆平了碗筷，“这件事说来话长，人才接回来不久。他……母亲刚去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说罢，又对王姨道，“小嘉要是不愿意下来，就别勉强他了，你盛些饭菜给他送上去。”

　　梁简生听得云里雾里，他大哥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儿子？还是已经十来岁的儿子？

　　原来他早就当叔叔了？

　　“真的啊？”

　　梁崇江对此似乎不愿意说太多，只是说，“先吃饭吧，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一顿饭就这样吃下来，也没见男孩下来。饭桌上梁靖泽问他一些在外面的趣事，王念慈问他有没有谈女朋友，说说笑笑的，总之好生热闹。梁简生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显得楼上更加清冷和落寞。

　　等他们吃完了饭，梁靖泽又闹着让他分礼物。梁简生在人际这方面做得非常到位，每次回来都会给家里带些稀奇玩意。上到他母亲二叔二婶，下到王姨司机，一个不落。

　　分完了，行李箱也空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落下了一个人。

　　等都闹完了，梁简生上楼歇息，在刚才的客房门口碰见王姨端着饭碗出来。里面整整齐齐的，一筷子没动。

　　“一点没吃？”

　　王姨轻叹了口气，语气说不上厌恶也不大喜欢，“是啊，难伺候着呢。”

　　梁简生想往里面看看，但门掩得很严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你再去厨房把这饭菜热热，然后给我送上来。”

　　王姨不解地看着他，听见梁简生说道，“我饭量大，没吃饱。”

　　王姨笑起来，小声念叨着，却心疼地下楼给他热饭：“刚才桌上那么多不吃，现在来吃这些剩下的……”

　　梁简生无声地看着她下楼，悄然推开了身后的门。

　　虽然敲门才是礼貌的做法，但梁简生知道他敲门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男孩依旧坐在地上看书，看过去和之前没有变化。

　　梁简生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小石头，大概只有手掌四分之一那么大，放在手上却十分有重量。

　　他蹲下来，平视男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即使是内心封闭的孩子，对于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好奇。男孩看着他手掌心里雕刻着漂亮纹路的鹅卵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石头。

　　他没有点头，而是张口小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回答问题就会给他石头？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送过他东西，男孩似乎为此感到困惑。

　　“因为每个人都有礼物，这是你的礼物。”梁简生道。

　　男孩懵懵懂懂明白了，这是他的礼物——一块漂亮的鹅卵石。

　　“这是我上个月从摩洛哥带回来的，还带回来了一捧撒哈拉的沙子，要是你喜欢，也可以送你。”梁简生笑着说。过了两秒，他想起来什么，补充道，“不过沙子我送去做成沙漏了，等过一周才能送给你。”

　　男孩木木地看着他，梁简生怀疑是不是自己说的话让他难以消化，站起来走到书桌前的地球仪旁边，用尽量稚化的口气解释，“摩洛哥就是……在这里，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沙漠，叫……”

　　“撒哈拉。”男孩稚嫩的声音接过话柄。

　　梁简生愣了下，八/九岁也才读一二年级。他赞许的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软软的，带着营养不良的浅棕色，“很聪明嘛。”

　　男孩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又静静翻起书。

　　梁简生把石头递到了他手里，又问，“你叫什么呀？”

　　男孩似乎没有刚见到他那样警惕，眼里的敌意逐渐消融。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回答道：“……傅清嘉。”

　　“嗯？”梁简生没有听清楚。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梁简生“哦”了一声，反复咀嚼着，“傅清嘉……”

　　王姨把热好的饭菜又端上来了，敲梁简生房间的门没有人应，在外面小声喊二少爷。梁简生出去在王姨诧异的目光中把饭菜端进来，摆在男孩面前，“那我喊你嘉嘉吧。”

　　男孩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你没见过我，我叫梁简生，是你……额，你叔叔。”这个别扭而陌生的称呼让梁简生卡了壳。

　　他想逗逗男孩，让他喊声叔叔，但看见男孩湿漉漉的眼睛，有些不忍心欺负他，就算了。

　　“这里有凳子也有床，为什么要坐地上？”

　　没人回应他。

　　梁简生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又困又累，反正以后跟他这个小侄子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于这一时，于是便不再打扰他，退出房间的时候才叮嘱道，“快把饭趁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