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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连成串的想要挤进车内，林深时手掌心贴着玻璃，想起六年前的那天晚上，天空飘着雪，钟溪午在宿舍里，对他说“我怕”，他一直以为溪午怕疼，其实不是，溪午怕自己知道他的秘密，然后不要他。

　　第二天他去买药膏，路上遇到家里的保镖，拦在他面前说老宅有急事需要回去，姿态看似恭谨实则强硬，林深时看见红白盒子的药膏扔进垃圾桶，第一次痛恨自己无能。

　　回到老宅，林深时没有见到任何长辈，保镖将他带到家里的电影院，金丝眼镜的管家带着白手套早早的候在一旁，弯着腰请他坐下，标准公式化的笑容让林深时看了恶心，他说：“少爷，今天有个紧急课程，题目是对施暴者的情感判断。”

　　偌大的电影院陷入黑暗，屏幕白光亮起，模糊不清的画质像是好几年前的手机录像，亚洲男孩一动不动的躺在地板上，放佛砧板上的幼兽，绝望的等待猎人放下柴刀。

　　林深时看到男孩不一样的生理结构，不知为何，徒然升起一抹惊慌，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喊：住手！不要打他！别碰他！

　　他的心脏好像被狠狠攥住，仓皇的站起来，碰倒了面前的水杯，他想关上屏幕，抬头对上管家笑吟吟的眼神，手臂垂落，指甲深深陷入血肉，最终无力的坐了回去。

　　林深时毫无办法，藏在黑暗中的手掌发抖，眼前的画面好似刀片在身上凌迟，一下下划出满身的伤口，他恍恍惚惚，听到管家问：“少爷觉得这类人怎么样？”

　　林深时压下眼底的情绪，冰冷的眸子与管家相对，嘴唇吐出恶毒的话：“太恶心了，这种人不该存活在世界上。”

　　后来管家说他的这次课程很优秀，让他去见了林老爷子，生日当晚，他擅自离开酒店，林老爷子发了很大火，林家继承人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成人礼，这关乎宁市商业未来的发展，关键时刻找不到主人公，外界有太多猜疑，林家老爷子将林深时关在了闭室反省，五天后才放他出来。

　　后来，他再次找到钟溪午，钟溪午提出分手，之后，是两人长达六年的分别。

　　林深时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共情，他今天才知道，那是他的溪午，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溪午受别人的欺辱，自己却无能为力。

　　六年前，林深时小心翼翼，以为将钟溪午保护的很好，瞒过了天躲过了海，谁知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林家的监视之下。他恨自己的软弱和没用，想和自己在乎的人过一个普通的生日，不成想却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林深时大概能猜到林家应该是将他说的那些话截了一段放给钟溪午看，但他不敢想钟溪午看到后的反应——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人变成施暴者指着他的身体骂恶心。

　　林深时也怕了，又怕又疼。

　　林深时收回目光，侧头询问驾驶座上的余杭，干涩道:“你什么时候接触溪午的？”

　　余杭看了眼林深时隐忍的表情，思付道：“我对这位病人……”半句没说完，林深时看的他背后一阵阴凉，余杭立刻改了口：“我对溪午的……事情只接手了一年，开过两次视频对话，今天算是第一次见。”

　　林深时又问:“他的身体状况……”

　　余杭说：“溪午从出生开始，主治医生就是我的老师史密斯医生，他的资料我研究了整一年，放心，身体发育很正常。”

　　林深时静静凝视他，第一次向他露出恳求的眼神。

　　“溪午的病历我真的不能给你看。”余杭知道他想干什么，握着方向盘颇有医生操守：“这是隐私，没有当事人的同意医生不能私自决定。别说你究竟是不是人家男朋友，退一步讲，男朋友又不是法律上的家属！”

　　林深时：“……”

　　林深时突然手痒，强迫自己转过头。

　　导航提醒司机已经进入东区，雨幕中渐渐能看到红十字的标志，十字路口亮起红灯。

　　余杭放慢速度，停在前面白色轿车车尾，手指点了点方向盘，说：“林子，作为朋友，我多一句嘴，你应该清楚，我们常说物依稀为贵，这只是针对异类。”

　　林深时身体一僵，微微抬头。

　　雨刮器不停歇的摆动，余杭声音轻缓：“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七仔大熊猫，当前唯一一只能看到的棕色大熊猫活体，整个世界多宝贵它了，那待遇，那人气，简直就是国宝中的国宝。可是……”

　　话锋一转，余杭又说：“它出生后不到两个月被妈妈抛弃，被同伴排斥，因为它与自己的种族有差异。”

　　“你应该看到了，在我电脑的首页，溪午遭受过两次大的心理创伤，时间段我想你也知晓，这两次创伤之后他……生了很严重的病，并且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但任何设备都查不出病因。”

　　红灯转绿灯，汽车笛声此起彼伏，余杭踩下油门，继续说：“林子，我在大学的第一节 课，老师就告诉我们，最难医治的是心病，手术刀能剖开心脏，它打不开情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眼前是飞驰而过的残影，林深时摸着衣领下的戒指，低低应道：“我知道。”

　　慧仁医院是省知名医院，下雨天也挡不住人流，余杭东拐西望终于在角落里找到停车位。

　　下了车，两人走向门诊大厅，余杭在门口的地毯踩踩脚，说：“史密斯医生是这家医院的特聘专家，虽说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专属办公室还是有的。溪午刚刚给我发微信，他已经到了。”

　　门诊大厅很宽阔，挂号的，取药的，家属扶着病人出门，护士推着病人进手术专用电梯，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在为生命争分夺秒。林深时握手机的指节发白，他问：“每次都是你老师一个人来看溪午吗？”

　　余杭说：“是的，这类人很少，大多很注重隐私，除了生产，史密斯团队私下的面对面检查大多是一对一，数据最后会整合。”

　　“生产？”林深时想到五岁的钟冉，问：“溪午是……”

　　“剖腹产。”

　　余杭直接说：“男性和女性的区分其中就有骨盆，这是不可改变的生理结构。溪午他们想要生孩子，只有剖腹产。”

　　林深时觉得舌尖有碎刃滑动，说的每一个字都留下血淋淋的伤口：“……疼吗？”

　　“手术刀划开肚皮。”电梯开了，余杭按了十一楼：“需要剖开七层。”

　　电梯挤满了人，余杭简单解释两句不再多说，林深时背靠金属制材的轿厢，红色的数字一层层的变换，电梯越升越高，一股无力感油然而起，在钟溪午躺在那些冰冷的医疗仪器和手术台前，自己不能抱一抱他。

　　“到了，尽头右侧的那间办公室，溪午有钥匙，他就在里面，你直接开门就行。”余杭搂着他的宝贵病人隐私，腾出一只手给林深时指方向：“第一次来这家医院，我随便转转，你先进去。”

　　林深时快走两步又停下，转身对余杭说：“谢了。”

　　余杭扬了扬下巴，轻笑道：“听你说谢可真不容易，快去吧。”

　　电梯距离走廊尽头大概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林深时几步便跨到门口，手掌握住门把手，一时不敢向下压。幽深的眸子半掩在阴影之下，背脊的肌肉绷的很紧，林深时喉结上下滚动，手臂用力，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