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闻浅变成了一条鲛人，在荒岛的海滩上发现了一个昏迷的人类。

　　因为男人身上有从没闻过的、食物的香气，闻浅一直陪在他身边，似乎是想等男人死后再将食物占为己有。不料等了半天，男人忽然醒了，看见浅滩上的美人鱼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什么？”男人问。

　　闻浅没有人类的声带，说不出话来。可是他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于是指了指男人衣服里的干粮。男人松了口气，拿出块被海水泡软了的饼干扔给闻浅。

　　“你喜欢吃？”男人问，嘟囔着，大约是在抱怨自己的命不好：“都被泡烂了，一点儿都不好吃。”

　　闻浅尝了一口，其实味道还行，可能是因为他总生活在海里的缘故。

　　男人是一艘远洋航船的水手，在海上遇见的极端天气，同伴们都不知所踪，而自己也被冲到了这片孤岛的浅滩上。自怨自艾完了，他看着还没离开的闻浅，转了转眼珠道：“如果我再给你一些刚才那样的食物，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吗？”

　　闻浅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胸口，又摆摆手。意思是男人没有食物了，香气没有了。

　　闻浅走后，男人在沙滩上躺了很久。

　　第二天闻浅来的时候，闻见了比昨天更香甜的、食物的味道。原来是男人在沙滩上烤肉。这座岛上虽然没有活人，但是还是有些小型哺乳动物，尽管没有佐料，但烤出来味道很香。

　　男人还说，明天再尝试晒盐，这样吃肉就有味道了。闻浅似懂非懂。

　　就这样生活了几天，男人的食物也越做越好吃，闻浅也每天都来。有一天，男人说：“你带我离开吧，海岸上有比这好吃百倍的东西，你不想去尝尝吗？”

　　闻浅歪了歪头，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吃人类食物不可，只是他也很好奇海岸上的风景。好几次他游到了海的尽头，可总会被陌生的人类给吓跑。

　　男人握住他的手说：“岸上不仅有美味的食物，还有很多新奇的、好玩的东西，就算玩上一年，你也不会感到无聊。我们一起回到岸上吧。”

　　闻浅望着他。直觉告诉他，男人并未说谎。

　　——没有说谎。

　　于是他点点头。

　　男人高兴地笑起来，一高兴便忘乎所以，他想到了鲛人落泪成珠的传说，对闻浅说：“说起来，我好像还没看见你哭过。”

　　闻浅想：为什么要哭？自他出生以来便孑然一身，平时有小鱼小虾陪着他玩，竟是一次都没哭过。

　　男人又说：“听说你们唱歌也很好听，我也没听见你唱过歌。”

　　闻浅忽然觉得这人要求好多，甩了甩鱼尾，离开了。

　　男人以为他不会回来了，结果第二天闻浅又出现了。

　　男人早就做好了木筏，闻浅替他指路，带好了干粮，行进三天两夜，终于来到岸边。

　　男人上岸时对闻浅伸出手：“你也和我一起走吧，我保证，我们会在岸上生活得很好的。”

　　闻浅望着他。

　　在海上的时候，夜里，男人会在银河般的星空下为他讲述人类的神话传说，闻浅都当睡前故事来听，男人的声音很温柔也很低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闻浅睡着后便无意识地沉入海底，第一次可把男人吓坏了，半睡半醒间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原来是男人担心他，也从木筏上跳了下来，想把自己捞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很好。闻浅想。随后便落下泪来。

　　眼见着明珠一般的眼泪坠下，男人愣了片刻，随即更加急切地说：“真的，你相信我，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你跟我一起上岸吧。”

　　——骗子。

　　闻浅朝他伸出手，男人以为他同意了。没想到闻浅却将他拉入海中。

　　男人在深海中坠落，临死之际，看见一条湖蓝色的鱼尾在水中远去。

　　幻境再一次碎了。

　　……

　　百次千次，闻浅一会儿是王公贵族，一会儿是乡野村夫，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猫，经历了无数次的欺骗，幻境也碎了无数次。当闻浅真正从幻境中抽身回到青龙鬼镜时，地上已经铺满了细碎的镜片，青龙鬼镜站在他的不远处，笑道：“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每一次都能识破骗局，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又有什么难的呢？”闻浅漫不经心地说，“只需要假定所有人都在说谎，自然就能识破谎言。”

　　青龙鬼镜说：“可这样也会将真心拒之门外。”

　　闻浅说：“我要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青龙鬼镜说：“你也不会信任任何人。”

　　“我并非怀疑一切，否则生活便是寸步难行。”闻浅说，“比起誓言，我只是更喜欢推测行为。”

　　青龙鬼镜桀笑道：“这就是你选中的‘道’？——欺骗他人，最终也会被他人所欺骗，你可要想清楚了。”

　　“嗯。”

　　见闻浅毫无后悔之意，青龙鬼镜笑得更加猖獗了，似乎已经提前预料到了闻浅惨淡的结局。他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道：“好啊，我会把魔气给你。你的大道已成，现在就差证道问鼎了。”

　　闻浅挑眉。

　　“不过你可别以为证道很容易，如今天道早已将你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毕竟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哈哈哈哈哈哈！你信不信你只要一出去就会被雷劈死？哈哈哈哈！”

　　闻浅也跟着笑了笑，他赤着脚踩过一地玻璃碎片，走到青龙鬼镜的面前。没有回头。脚底已是血肉模糊，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闻浅将手掌按在青龙鬼镜的额头上，似乎想直接从他这儿夺取魔气。青龙鬼镜感觉到不对劲，却逃不开，惊叫道：“你干什么？！你——”

　　闻浅勾了勾嘴角：“不劳您费心，我会自己来取。”

　　“你疯了不成？！”感受到体内魔气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青龙鬼镜仿佛要被他吸干了一般，“我们做了交易，你不能背叛我！！”

　　闻浅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多稀奇，你不早就知道我修的是‘欺骗之道’，居然还敢信我？”

　　“你……”青龙鬼镜的生命力正在流失，他有气无力地说，“放过我……我对你有用，我知道怎么帮你证道……”

　　闻浅却不为所动，他笑眯眯地说：“那可太巧了，我也知道该怎么证道。”

　　“什、什么？”

　　青龙鬼镜还没来得及听见闻浅的回答，便已然化为了一滩死物。青龙鬼镜死去的同时，闻浅头顶上方的镜子同时破碎，如乱雨一般纷纷而下。

　　闻浅抬起头，望着这梦一般的场景，手握着碧血剑，仿佛已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我会……杀天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