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人有时候就是最残忍的人。

　　虞轻轻还没来得及跟他再好好说话, 闻远宁就陷入了昏睡中。

　　有呼吸，身体在发烫，浑身都在使劲, 额头冷汗频出，他很痛苦, 却怎么叫都叫不醒。

　　虞轻轻吓到了, 远燕山庄的医生检查过, 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这一睡就是一天。

　　“……我把地址发给您, 这边的一切费用我们会支付。”

　　“请尽快，越快越好……”

　　“好，拜托了……”

　　闻远渡在细细谈话声中醒来, 头痛欲裂, 他艰难地撑起身，看到了熟悉的房间环境, 不远处的窗边，虞轻轻耳边拿着手机, 正低声和人通话。

　　她穿了一条米色的长裙，长发披散在肩，窗外的阳光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也跳跃在颤动的睫毛上, 声音温软，在安静的室内回味又动听。

　　察觉到背后的动静, 虞轻轻转过头来,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惊喜睁大眼睛，她很快结束了通话, 小跑着扑过来。

　　“你、你醒了？”

　　“……嗯。”头脑的眩晕仍然残留, 闻远渡用力晃了晃头, 左手五指用力压着额边，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杂乱的思绪全部收拢起来。

　　虞轻轻靠近了，想要看看他的脸，她的气息萦绕在闻远渡的鼻尖，温暖的，热烈的，像是刚才阳光的味道。

　　他右手伸出，一把揽住虞轻轻的腰，把她抱向自己，他的手臂肌肉绷紧又用力，他正需要一些真实存在的事物，以此证明自己，此刻的确活在这个世界上。

　　虞轻轻感觉腰都要被勒断了，也感觉到他呼吸的颤抖，她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他：“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没事的……”

　　闻远渡绷紧的力道慢慢放松下来，他开始用力的喘息，像和这个世界在争夺为数不多的空气，虞轻轻侧过头，终于可以看向他的脸。

　　即使虞轻轻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他们的转变。有的人眼睛一闭，再睁开眼的时候，就不是他了。

　　“阿珩……”

　　随着闻远渡的动作，他身上的薄被掉落下来，为了方便擦汗，上衣不知所踪，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只能明显看到胸口位置，有两处特别的红痕。

　　不是蚊虫叮咬，也不是外伤疼痛，还挺新的，知道的人都懂是什么。

　　“唔……”注意到那些标志，虞轻轻不由咬住了下唇，羞得有些不想见人。

　　对、对不起，那时候太疯狂了，她、她没注意这些。

　　“你冷、冷吗？”虞轻轻欲盖弥彰，马上拿起被子给他盖上。

　　闻远渡毫无动作，任由虞轻轻把被子给他披上，但他现在直着腰，被子盖上去一下又滑落。

　　闻远渡半阖着眼睛，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是脑抽了，又不是眼瞎了。等理智慢慢恢复，不断提醒着他那是什么，他胸口起伏，像是在积蓄力气，又或者忍耐着什么。

　　虞轻轻看到他的肌肉鼓动，空气紧张极了，又看到他缓缓卸去力道，冲动慢慢被抑制住，他扭过头，一言不发。

　　虞轻轻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小心翼翼：“阿珩，你生气了吗？”

　　呵呵。“……没有。”他依然扭过脸。

　　中间又失去了一段记忆，像是凭空跳跃到了这里，身上多了几处痕迹，闻远渡想都不用想，他失去的这些时间，虞轻轻和谁在一起，又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好惊讶的，不是说过要成全她吗，他不是也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可是身体比思想更加诚实，心里泛酸泛苦，泛涩泛疼，闻远渡现在就是扭头不想看虞轻轻，他就是在生气。

　　虞轻轻见他不说话，更加着急：“你哪里还不舒服吗？”

　　“……”

　　“你突然昏迷过去，额头好烫，一直在发热，我怎么叫你也不醒，吓到我了……”

　　“……”

　　“你现在想喝粥吗？还是其他？粥一直都热着，马上给你端——对了，你还是先喝口水吧，多喝点水！”

　　“……”

　　惹到闻远渡生气的人，向来是不会舒心的，可是这条对眼前的人总是例外。

　　他有多少次被她气到，但他的气总坚持不了多久。

　　闻远渡的手心被戳出了深深的印子，他不理虞轻轻的话，但那几句话像是无孔不入的丝，慢慢缠着他，又软化他，看见她委屈又紧张他的样子，闻远渡慢慢靠在床头，放缓了声音。

　　“要喝粥。”

　　虞轻轻马上站起来：“你等一会儿，我这就下去端！”

　　“对了，水！你先喝几口，温度刚好！”

　　在虞轻轻的目光下，闻远渡喝完了大半瓶水，放下水杯，她这才去厨房了。

　　.

　　醒来的危机暂时度过了，但闻远渡的状况的确不太好，他的清醒好像只是短暂的时间，剩下的大半天里，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在发呆。

　　就算有人喊他也是迟钝的，久久没有反应。

　　他的情况没有好转，虞轻轻心如刀割，好在秦医生已经到了。

　　虞轻轻从宋慧如那里得到秦医生的联系方式，跟他说明了情况，闻远渡作为秦医生长期跟踪的特殊案例，秦医生答应飞过来为他治疗。

　　虞轻轻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秦医生，他年龄四十上下，样子儒雅，如沐春风。

　　闻远渡仍然在昏睡，秦医生给他做了常规检查。

　　检查完毕后，他们寻了一处会客厅详谈。秦医生摘下口罩：“虞小姐，看来就是因为你，远渡才会失约吧。”

　　“抱歉。”虞轻轻说，“他快要上飞机了，是我把他带回来的。”

　　秦医生笑吟吟：“无妨，既然家属对激进治疗有异议，那就再商量。”

　　“秦医生，远渡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办法改变吗？是不是不治疗的话，他一直会这样？”

　　“用药治疗可以缓解他的症状，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彻底根治的概率不大。”

　　见虞轻轻皱眉脸色思索，秦医生安慰她：“远渡的病情已经有很多年了，不管任何的治疗方式，他都需要时间恢复。”

　　“针对他现在的情况，有些药物需要更换，你和宋都表达过相关的意愿，我们可以换另一个缓和点的治疗方式。”秦医生说。

　　“不使用治疗仪器，并且药的分量减轻，也会有作用，只是药效没有那么强烈，治疗效果减弱，相应的时间也需要更长。”

　　虞轻轻打起精神：“秦医生，你跟我说说新药的事情吧。”

　　秦医生很有耐心，尽可能用通俗的话，把这种精神类药物的原理解释给虞轻轻。

　　抑制、舒缓、融合……远宁曾经说过，如果可能融合，闻远渡可能会有他的记忆。

　　虞轻轻问：“关于融合，他们可能会拥有彼此的记忆吗？”

　　“病人会多出一些记忆，就像想起来曾经遗忘的事情。但不一定能回忆起全部，临床试验效果差异很大，还要看病人个人的意志力和具体的表现。”

　　秦医生最后叮嘱：“他频繁且长时间的头疼、眩晕，就是两种人格冲击的副作用之一，如果他的情绪能逐步稳定，不再有强烈的对立，他的状态会好很多，对他来说就是阶段性的成功了。”

　　“记得按时用药外，这段时间还要多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以及精神情绪，有家属多陪在身边，他会恢复更快。”

　　“谢谢秦医生，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告别了秦医生后，回去的路上，虞轻轻路过室外中央花园，一簇簇亮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在风里自得摇摆。

　　鼻尖的花香隐隐约约，虞轻轻不由停下脚步，唇边慢慢勾起笑。好久没有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的美景了，这片花园，让她想起了遥远的欢镇的花海。

　　欢镇的花没有这里这般娇贵，却是无边无际，更加壮观，辉煌又灿烂。

　　虞轻轻问过服务生，要来了花瓶花泥和剪子，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慢慢挑选，做好了一瓶美丽的插花。

　　她带着插花走回去，发现闻远渡已经坐在客厅了。

　　“阿珩？你起来了？”

　　虞轻轻将手里的花瓶放到桌子上，急忙问他：“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肚子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吧。”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闻远渡现在的状态还好，他看着面前一脸关心的虞轻轻，脑海里不会忘记的是刚才的一幕。

　　她捧着鲜花出现在门口，笑意盈盈看着他，下一秒就向他奔来，风吹起额边的发丝和垂下的衣裙，此刻的她，完全就是他梦里温暖月光的具象化。

　　大脑如此忠实地牢牢抓取这幅画面，并深深印在脑海里，让他醒来后四处寻不到人的空洞和焦躁，一瞬间都成为无关紧要的飞灰，消失在风中。

　　心稳稳落定，额角紧绷的疼痛，仿佛也被风吹淡。

　　无声的叹息淹没在他的唇齿边，闻远渡没有回答虞轻轻的话，而是用行动代替了。

　　闻远渡俯过身，抱起虞轻轻，下巴放在她肩头，动作轻柔的，却又压上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郑重的、又思念的抱住她。

　　说好了要走，说好了再见，说好了成全。

　　可他怎么……还是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