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泽也笑：“霜儿你就拿着。”

　　李烬霜推辞不下，打开钱袋，粗略用灵识扫了扫。五千赤金。

　　凭奚瑶一个人，他就是卖了剑，浑身上下抖落个遍，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这里面肯定有师父的手笔。

　　李烬霜鼻子一酸。忍了半晌，才把眼眶鼻腔的酸涩憋回去，顿时觉得在云亭月那里受的气算什么。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不论师父、师兄、傅长老、还是云栖鹤，都在暗暗帮他。

　　他没有理由再怨什么。李烬霜很是感激，即便弄得一身狼狈，他们都看破不说破，卫护他的尊严。

　　他何德何能。

　　“吃菜吃菜！”奚瑶动着筷子，大剌剌夹菜，一副风卷残云之相，“师弟你入门晚，我告诉你啊，咱们师父可抠门了，难得他破费叫了这一大桌好东西，好过几天修炼！你愣着干什么啊！”

　　“你这孽徒！”萧天泽横眉冷眼，却藏不住笑意，拿筷子与徒弟拼起剑，“这是为师给霜儿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奚瑶藏在李烬霜肩旁：“你看他偏心！”

　　他俩打闹不休，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李烬霜破涕为笑，干脆起身布菜斟酒。

　　月上中天。

　　清冷的夜风刮动衣袍，树影葱茏的山道上，师父和师兄一齐来送他。

　　李烬霜郑重地向他们一拜，依依不舍转身。

　　走了两步，奚瑶在背后喊：“师弟！”

　　李烬霜回头。奚瑶摸出只留影球，掌心散发着莹润的白光。

　　留影球是记录光影的法器。

　　奚瑶道：“还不知你何时回来，咱们师门上下合个影，如何？”

　　李烬霜笑了笑，走到他们身旁。奚瑶又把他拉到自己和萧天泽中间，兴冲冲抬起留影球。

　　细腻的光乍然闪过，李烬霜眼前一白，好像被一只白鸽子迎面撞上，久久晕眩，却是温暖的、惊喜的。

　　“好了！”奚瑶捧着留影球看，感慨道，“师弟，你真好看！”

　　这句称赞真心诚意，李烬霜心头一暖，道：“师父师兄，夜深露重，不必送了。”

　　萧天泽笑呵呵的：“你的剑法莫要荒废了。”

　　李烬霜点头，才走了两步。萧天泽又叫住他，没完没了叮咛：“徒儿，待海楼会开启，我与你师兄都会在聆风城驻扎守备，以防奸人乘虚而入，你若有难处，来营地找我们便是。”

　　李烬霜认真应下，背着焚雪剑走回桃源。天水榭点着暗灯，云亭月半边身子歪靠在大开的轩窗前，细白手指伸进鱼缸搅弄，逗引一尾火红锦鲤。

　　亮莹莹的红鱼鳞映着他枯白的手，时明时暗。

　　“师兄，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李烬霜已不奢求他原谅，从里到外透着麻木。

　　“答应过你的事，我哪回食言过。”

　　这样亲昵的词句，本不该出现在两个仇人般的人之间。

　　云亭月眉间盘旋着阴霾，抽出指头，水珠子溅了满窗台。那尾红鲤惊惶逃窜，神经兮兮转圈，搅起轩然大波。

　　随手抽出根丝帕，擦干指头丢在地上，云亭月盯着黑黢黢的夜空道：“师兄，你要我怎么下山？”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可不会像李烬霜平时那样迈着两条腿走下去。

　　李烬霜早猜到他会发难，召出跟宗门借的小型飞舟。云亭月咬了咬牙，无话可说，把他那些无用的衣着玩物收拾了几大箱笼，硬要李烬霜带上。

　　李烬霜也猜到了，找宗门借了两驾飞舟。这下云亭月彻底挑不出骨头。

　　收拾妥当，飞舟缓缓飘至空中，穿越云海。

　　晨曦时分到了聆风城。

　　海楼会尚未开启，城中已聚集着各路修士，甚至不乏顶着耳朵犄角的妖修。

　　往日，妖精们决计没胆子光天化日在人族城镇行走，这回纯属沾了龙族的光。

　　御仙楼内，李烬霜安置好云亭月，到坊市挑选御雷法器。

　　人潮涌动的商铺前，一把铁剑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剑十分老旧，泛着斑斑绿锈，却有股苍茫的灵气。

　　李烬霜抬头看了眼店铺牌匾，又瞧了瞧那对着几个低阶修士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的店主人。

　　这般平平无奇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把剑，莫名其妙叫他挪不开眼。

　　店主送走了客人，见李烬霜站了很久，笑迎上来：“您想要这剑？”

　　李烬霜默然，拿起剑柄，右手凛然一抖，挽出个锋利的剑花。

　　店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哎呀！好厉害的剑法！”

　　拇指缓缓抚过硌手的剑铭，两个字：青虹。

　　李烬霜闭了闭眼睛，没听过。但刚才那一下，他并未有心挥剑，剑却像知晓他的心神，牵引着他的手臂。

　　是把好剑。冥冥中竟比焚雪用着顺手。

　　“这剑多少钱？”

　　店家看他对这剑兴致浓厚，不过一剑残品法器，摆在店里占空位的，竟也能被人看上。

　　这人莫不是缺心眼吧？他起了宰客的心思，轻咳两声：“一百赤金。”

　　李烬霜有些惋惜，盯着手里青色的剑。一百赤金，连一壶酒钱都比不上。

　　自从他修习瑶华剑法，入了剑道，就分外怜惜剑器。在剑修眼里，剑是鲜活的，是亲朋，是挚友，是血脉相连的伴侣。

　　他付了一千赤金。店主快把眼珠子掉出来。李烬霜并非犯傻，而是觉得每一把剑都应当被珍重。

　　何况是这样一柄锈迹斑斑，一看就经历了无数时间打磨，经历过数次战斗的剑。或许在它前一任主人手里，它曾破开阻碍，助他过关斩将；曾挡在身前，为他拯救过心爱之人。

　　李烬霜拿着剑要走，耳旁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嬉笑道：“亏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慌忙去看，对上云栖鹤笑盈盈的眼眸。

　　“云……”

　　“嘘。”

　　云栖鹤抖开折扇，扇面上一幅烟波浩渺的云海图。

　　他竟乔装改貌，长发乌亮，束着蓝玉冠，穿一身水蓝锦衣。

　　“我这样子是不是更好看，与你更相配些？”云栖鹤眨眨眼。

　　他惯来嘴甜，李烬霜淡笑，盯了眼身上布衣。

　　“云公子怎么到了聆风城。”李烬霜边说边走，“方才你说亏了？”

　　云栖鹤笑了笑，不愿让李烬霜知道自己一直在关注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丝心绪都看在眼里。

　　是他给神器阁的弟子打了招呼，李烬霜要借飞舟，不必阻拦。宗门飞舟原本不可外借。

　　他看他蔫头耷脑地下山，心里放不下，干脆自己跟来了。

　　云栖鹤盯着李烬霜手里的青剑，道：“这可是好东西啊，卖了聆风城也买不下。”

　　李烬霜一惊，将信将疑看着那剑。既然这么厉害，何至于流落到市井小铺里。

　　云栖鹤这人，身上有股让人安定的神力。一路闲谈，李烬霜跟着他的脚步走，穿过闹市，来到重兵把守的城主府。

　　聆风城主恭恭敬敬来迎，满头大汗。他不过合体中期，云栖鹤大乘强者，说来便来，惶恐得很。

　　李烬霜习惯了。云栖鹤向来随心所欲。

　　城主府内，云栖鹤坐在首位，道：“江城主，龙族派人过来没有？”

　　李烬霜也不知云栖鹤带他来做甚，麻木地听着，垂眸凝视茶盏里浮沉的叶片。

　　江城主摸着胡须，一脸凝重：“来倒是来了，却不是龙族的人，连海族都不是。”

　　“那是？”

　　江城主道：“是羽族啊。”

　　云栖鹤笑了笑：“噢，他们两家联合在一块了么？”

　　岂止是联合在一块了。自从海里出事，羽族便倾力相助。孔雀家的小公子更是不顾身份之别，投入南海与那白龙并肩作战。

　　云栖鹤道：“他们羽族怎么能代替沈濯与我们说话呢？”

　　听到这个名字，李烬霜手上一重，碰翻了茶盏。茶水淅淅沥沥淌了一桌，恰似杂乱的心潮。

　　江城主唤了两个仙仆收拾了。云栖鹤执起李烬霜的手，道：“没烫着吧？”

　　李烬霜无暇顾及他事，道：“云掌门，沈濯是怎么回事？”

　　云栖鹤拿沾了凉水的帕子擦他指头上的红痕，又取出伤药仔细涂抹，与李烬霜慢慢解释。李烬霜这才知晓，海边那座大阵就是沈濯亲自设下的。

　　他立马慌了神：“那他岂不是危险得很！”

　　云栖鹤拉着他坐下：“别急，白龙再怎么也是大乘期，他心里有数。”

　　江城主也笑着劝慰道：“云掌门说的是。况且那白龙如今有羽族相助，两族合为一家，冥妖占不着便宜。”

　　云栖鹤道：“什么叫合为一家？他们联姻了？”

　　他觉得匪夷所思，印象里那条龙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也凭一己之力担着，这回面对冥妖竟低头联姻？

　　海里那帮怪物这般厉害？

　　李烬霜紧张道：“他跟谁联姻！”

　　“呃……”江城主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势震住，迟疑一下，看向后面的云栖鹤，云栖鹤点了头，他才接着挤出个笑，道，“自然就是那位羽族小公子。据说他们一千多年前就认识，彼此情投意合，传为佳话。你看街上那些妖修，可不就是闻着喜事前来凑热闹的？”

　　李烬霜浑身发抖。

　　云栖鹤觉察到不妙，抓着他冰冷的手，狐疑道：“那孔雀助白龙良多，想来也是一对佳偶，霜儿为何──”

　　李烬霜干笑两声，身后两把剑，焚雪与青虹暴躁地嗡鸣。

　　佳偶……好，太好了！沈濯，你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