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刚下来，”前带教把热好的饭取出来，替他拆了一次性餐具然后递给他，“手术室统一订的饭，味道比较一般。”

　　沈时渐接过筷子反应过来：“你也还没吃饭啊？”

　　谢燃又拿了一双筷子，从饭盒里夹了一块豆腐，“外卖还要一会儿，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盒饭味道一般，油盐味很重，不过沈时渐正高兴所以不怎么挑剔。谢燃问他在别的科室待得开不开心，带教老师有没有嫌他做得不好的地方，他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落下陈越夸他的话：“因为我术前准备做得熟练，陈主任才留我忙到现在，还夸我胆大心细。”

　　言罢盯着前带教，“……我说都是上一个带教教得好。”

　　前带教点点头：“没有给老师和我丢脸。”

　　不一会儿外卖到了，谢燃点了甜点和水果，正好解一解盒饭的齁喉咙。吃完洗手时他谈及肛肠科感慨颇多，一言难尽的神情让沈时渐很是好奇，非要他具体说一说。

　　“……以前有人特意挂陈主任的号，点名要我做前列腺按摩。”

　　“还有人给我递过写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沈时渐瞬间反应过来，圈子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谢燃年轻高大长得又帅，被人看上再正常不过，“那些人故意占你的便宜！”

　　对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被占了地盘的小动物，见小狐狸替他炸毛，谢燃心里微微一动，勾起唇笑了笑：“大概是，一边享受一边求约，快把我吓坏了。”

　　男人为了追求刺激通常没有什么下限，研究生时在急诊轮转的那一阵子见过不少奇葩病例，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进了急诊还要编出各种借口嘴硬。

　　“我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为了和圈子里的人割席，我也一眼看上你了……”小狐狸握住他的手腕，“但我只想和你，只愿意和你。”

　　同性之间结成的伴侣关系脆弱如同蒲公英，风稍稍一吹便散，他想和谢燃像普通情侣一样牵手、拥抱、亲吻，他只喜欢谢燃，谢燃也只喜欢他。

　　谢燃眉间笑意淡淡，捏了捏他的手腕：“乖。”

　　·

　　陈越主任一周三天在二院上班，不在的时候沈时渐也跟科室其他医生，看看手术换换药。

　　病房有个医生叫做段明，人高马大身材壮实，是谢燃的球友之一。上次比赛和叶辛一起得了不少分，两个人各自带着女朋友吃烧烤去了，他在谢燃的微信里看到过照片。

　　下午没什么学生在段明就喊了他，要给一个新来的病人做个小手术，让他帮忙准备东西。段明查看过后给陈主任发了照片请示，不一会儿主任回了消息，段明神情无奈但没有说什么。

　　肛周囊肿是个小手术，没花多少时间就能做完，沈时渐看段明麻醉切开皮肤解除压力，却没有将内容物清理出来有些不解。伤口消毒后包扎，他听见段明交代患者明天主任亲自操刀手术，会帮他把囊肿做干净。

　　回到办公室时沈时渐问了一句，“老师，为什么这个病人刚刚不能直接切除囊肿需要二次手术？”

　　段明正在喝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同学一眼，然后回答道：“不是谁都像沈主任一样肯给机会，培养一个比自己还出名的学生。”

　　晚上难得李心愿意下厨，做了一桌子父子俩爱吃的菜，吃过饭他趁着沈重轻洗碗的空隙把话说给李心听，李心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让他敲几颗核桃吃。

　　“我不爱吃核桃，”沈时渐倚在母亲身旁，非要她把话说明白，“只有谢燃每次都肯直接告诉我，妈你也老卖关子。”

　　李心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小傻瓜，你谢燃师兄厉不厉害？”

　　“当然厉害！”

　　“那和你爸比呢？”

　　他本来觉得谢燃在自己心里是第一，忽略了亲爸是骨科主任，在P市有不小的名气，现在把两个人摆在一起，一时只能犹豫着徇私：“爸爸干临床这么多年了，肯定更有经验的。”

　　李心笑了笑，“你看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谢燃跟着老沈做了不少难度高的大手术，手稳在医院里出了名，最重要的是他这么年轻。老沈经常觉得给学生的不够，你看你其他师兄有吗？还不是谢燃够争气给他长脸。”

　　对比肛肠科主任的心胸，沈时渐突然觉得在厨房洗碗的老沈背影高大伟岸，既带出了谢燃这么个优秀人才，还能降住沈时逐那么个大魔头，真是十分了得。

　　“可能个人需求不一样，”李心动手剥了一颗核桃，喂到小儿子的嘴边，“听说陈主任还在一家私立医院出门诊？”

　　沈时渐含着核桃仁想了想，“他还介绍病人等不及可以去那家医院做手术，二院病人多不能马上安排那边可以诶。”

　　李心听完摇了摇头，叮嘱他不要学坏也不要告诉陈越他是沈重轻的儿子。

　　未经社会捶打的小朋友迷迷糊糊：“……啊？”

　　亲妈看他一脸天真，傻白甜得又有些可爱，忍不住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又知道了这些事，到时候以为你爸举报的怎么办。”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沈时渐还是清楚的。人际关系是最深奥的课题，像他这般被父母妥帖保护，又刚刚从学校里出来，这些事情根本想不到也看不透，被提醒了才知道后怕。

　　江湖险恶，好在他遇到了谢燃。

　　·

　　不知是李心言灵还是陈越运气不好，沈时渐出科签完字第二天，有人实名举报肛肠科主任，院长一纸红头文件下来，直接拿掉了陈越的科主任位置，并且停了一个月的处方权。

　　一个大主任被撤职处理几乎伤了元气，威望不再名声有损，等着出头的人排着队，以后科室里的事情只会更难处理。

　　沈时渐回九楼陪谢燃吃饭，提到这件事情还有点担心，怕陈主任和老沈因此结下梁子。

　　“和沈老师有什么关系，”谢燃把脑花推到他面前，嘴角含笑看起来很宠溺，但总让人觉得是在哄小朋友，“陈越接私活接到院长亲戚头上，是院长不想保他。”

　　他咬着筷子发愣，好像有点明白好像又不太明白：“违背规定不惩罚表态的话，叶院长还能把这事怎么办呀。”

　　谢燃把汤浇在饭上，又吃了一块猪肚，“陈主任也为二院发展出过不少力，叶院长顾念旧情叶主任可未必……肛肠科估计少不了一场整顿，不过没有变革怎么会有进步呢。”

　　沈时渐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最近他在六楼妇科轮转，科室里总能听见讨论陈越的声音，之前都还夸陈主任技术高超，现在都说他钻钱眼里去了。

　　算不算是墙倒众人推呢。

　　下午妇科带教给他放了假，他待在九楼想给谢燃帮忙，发现谢燃有个女学生跟前跟后，根本用不上他。女学生眉清目秀又会做事，晚上还主动要求跟班，谢带教怜香惜玉说不用，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那我先走了，”女孩笑起来很甜，“燃哥明天见！”

　　人刚走不久，沈时渐甚是吃味：“你现在都有小妹妹了。”

　　谢燃正在研究外卖要吃什么，听到他酸言酸语忍俊不禁，“那是老沈读研二的学生，师妹回科室我不带谁带？”

　　“是不是我爸的学生……”

　　“老师隔年收一个，”谢燃选定一家饺子店，“还带得过来。”

　　沈时渐的独一无二很快要泯灭于众人，他撅着嘴想生闷气，师兄忽然把手机递给他：“别人不像你，吃我的饭花我的钱，成天还惦记我对别人好不好。”

　　“因为我还没有追到你，所以没有安全感。”他理直气壮。

　　对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敲了敲手机屏幕催他选想吃的东西，沈时渐选完还给他，等他下完单没有别的事情可忙，认真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答应和我在一起呢？”

　　谢燃看着沈时渐，染上水气的眼睛像墨色湖波荡漾着月影，漂亮得让人不得不心动。

　　假如渐渐只是他的小朋友，他愿意给对方一种快乐，一种他拥有、对方还未拥有的快乐，比所有人更亲密地向沈时渐走去。小朋友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心，荒草连天独独积出一汪清澈的湖，沈时渐会看到最真挚热烈的倒影——他愿意靠近他而他爱他。

　　但渐渐不只是他的小朋友，还是沈时渐，是一手提携他的恩师的小儿子。他可以忽视自己的心，忽视这份阴差阳错的感情，但不能忽视沈重轻。

　　“现在这样刚刚好，再进一步未必会是好结局。”

　　明亮的月影被揉碎，湖面下起了薄薄的一层雨，他的心口泛起细密的酸涩与痒痛。

　　沈时渐天真又倔强地问，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再进一步会有多好？

　　谢燃不敢再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