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工作作风向来鲜明，极其强势又严格，和技术中心对接时，双方能为一个修改细节互相拉扯几百个来回。

　　这个部门的人大多数不太喜欢他，甚至对他避之不及，放整个公司里都人尽皆知。

　　于是，当大家得知Clear的弟弟在技术中心实习，反应都不是林秋宿能占到几分好处。

　　而是林秋宿不受亲哥拖累，能在这里顺顺利利把日子过下去，没被迁怒和拖累，实在很不容易。

　　林秋宿去茶水间接可乐的路上，接受了齐刷刷一堆人的注目礼，眼神里饱含怜爱和慈祥。

　　有人勾住他脖子，打听：“有Clear这样的哥哥是什么感受？他会查你成绩单么？考砸了会不会凶你？”

　　“不好意思，我没有考砸过，会主动报出每门课的分数。”林秋宿哼声道。

　　那人笑起来：“靠，不该给你这么个炫耀的机会。”

　　林秋宿继而替林观清洗白，表示对方并不是严肃古板的家长。

　　“他对我没什么要求，高考前打电话让我放松，还说考不好也没关系，会供我出国继续念。”

　　“这可和他上班时候太不一样了吧？”那人惊讶，“我进公司到现在，都没敢和他多说话。”

　　林秋宿扯了扯嘴角：“他装高冷而已，下次你也直接这么揽着他。”

　　对方油嘴滑舌：“可不敢对领导干部这么冒犯，等这次成功公测以后，他职级指不定有多高。”

　　两个人从茶水间插科打诨走出来，林秋宿放下杯子，说要出去一趟。

　　这个点差不多临近下班，开的高层会议也应该开始收尾，周围同事以为他去找兄长和男友，便没有多问。

　　只是半小时后，林观清晃悠过来，询问：“Antares去了哪儿？”

　　“他没来找你们么？之前就出去了。”纪弥困惑。

　　林观清垂下眼睫，瞥了眼空荡荡的座位：“好的，我给他发消息。”

　　纪弥说话间松开鼠标，趁着稍作休息的间隙，向对方出言提醒。

　　“虽然你很快出来澄清了，那楼主没能搞出什么事情来，但他看着不是善茬，对Island很有怨气，你们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林观清一边给林秋宿编辑信息，一边说：“嗯，Island说他会解决，刚散会就去处理了。”

　　躲在匿名背后的楼主大概没想到，气头上想拿论坛当枪使，以此发泄私人恩怨，却引导半天没能带起节奏，还迎来这么大的转折。

　　在大家后续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那位“Candy”已然销声匿迹。

　　不过，他自以为露出的蛛丝马迹不多，实际上谢屿一看，就知道对面是谁。

　　谢屿来到人事部门，开口就要求唐律然必须出来承担后果。

　　这件事正常来说，不能随意披露匿名用户是谁，但HR没有否认他的说法。

　　并且，HR道：“刚才我们交涉了，但林同学提的要求，唐总有些敷衍，最后聊得不是很愉快。”

　　谢屿怔了怔，确认：“林秋宿来过？”

　　“是的，我们对他也很抱歉，有新人忘记规定，将他的隐私泄露给了唐总。”HR道。

　　每个人的家庭信息都和薪酬奖金一样，在内部系统里会被妥善保密，除了HR部门的人，只有直系主管才能看见。

　　但唐律然惯于人情世故，喜欢私下摸清别人出身背景，久而久之模糊了分寸，直接在公司越线询问。

　　正好他遇到的HR也很马虎，居然轻易地截图了林秋宿的信息。

　　这件事往严重了说，算是一起权限事故，林秋宿想闹大的话，可以往上捅到总办去。

　　“林同学和我们沟通过，那位新人我们已经做了处罚，试用期后不予录用，关于唐总的话……”

　　HR解释着，道：“他希望唐总可以向自己道歉，唐总直接说了句对不起，不是很有诚意。”

　　谢屿嗤笑：“行，我知道了。”

　　“那……”HR张口欲言。

　　谢屿打断：“我大舅子难得回国一次，这件事我如果拖到第二天才办好，那表现也太差了点。”

　　HR尴尬地说：“可短短几个小时，好像也办不了什么事。”

　　“麻烦你们等一会，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谢屿道，“到时候给唐律然办个离职手续。”

　　这话说得实在是嚣张，唐律然是公司多年骨干，要直接开除他的话，得有总裁批复。

　　并且，HR隐约听说过，谢屿和游戏事业群的总裁办公室之间，关系不是特别好。

　　毕竟谢屿太年轻了，自由度非常高，服从性又不强，很容易让人感到野心勃勃的威胁性……

　　就在她将信将疑的时候，谢屿当面打了电话，言简意赅说了前因后果，还没主动提诉求，就向HR递来手机。

　　“同意了可以开。”谢屿道，“集团总裁，能加急把唐律然赶出园区吧？”

　　·

　　“你怎么做到的啊？”林秋宿不可思议，“本来我都开始琢磨，要是唐律然这样掀篇，我就把他爆出来挂到论坛上。”

　　他和谢屿前脚后脚离开HR部门，和林观清碰头后，三个人一起去吃了火锅。

　　聚餐刚结束没多久，林秋宿肚子撑着回到家，靠在谢屿身边，还带有一股火锅店的牛油辣椒味。

　　这会儿照理应该洗澡歇下，但听说唐律然被辞退，林秋宿好奇地朝谢屿眨眼睛。

　　谢屿道：“挂网上这个主意不错，为什么没做？”

　　林秋宿说：“感觉有点幼稚，我有包袱，干不来这事，还是你开除那人比较酷炫。”

　　话音落下，他困惑：“不过这样是不是罚得太重了点？”

　　“没有啊，难不成要留给他煽风点火第二次的机会？当然是踢出去了事。”谢屿淡淡地说。

　　他不是没给过对方体面，但凡唐律然是背后嘴自己几句，其实他听到了也无所谓，没空管这种人蹦跶。

　　可牵扯到林秋宿，那就是最要紧的事情，谢屿做不到大方。

　　林秋宿说：“解雇唐律然貌似要总裁批复？我怎么听我哥讲过，总办平时看你很不爽，没使绊子就不错了。”

　　“那是游戏事业群的总办，他们一直抱团严重，碰到我这么个空降的制作人，或许能开心才奇怪？”谢屿道。

　　林秋宿在兴头上，就像一个人形的《十万个为什么》。

　　他嘀咕：“这样啊，你申请的话会不会很费劲，是不是给他们买烟买酒了？”

　　谢屿回答：“没和他们说，找的集团CEO。”

　　话语说得轻描淡写，林秋宿听完惊讶地抬起头：“越级伸冤？”

　　“他和我学长学弟，念书的时候私交就不错，也是他邀请我回国工作，联系他一下不算越级吧？”

　　解释到这里，谢屿补充：“我合同快到期了，他巴不得我有点事情需要帮忙。”

　　强行保住唐律然的话，就是得罪谢屿和林观清，而且唐律然表现出来的品性太斤斤计较，后续指不定还会惹是生非。

　　但凡高层清醒点，都会毫不犹豫地解雇前者。

　　即便谢屿找的是游戏事业群总办，也会是同样结果，只不过可能要多推拉几天。

　　“喔，他怎么邀请你的啊？一个从小学到本科，一直待在国外的人，很难被说服吧？”林秋宿转移了注意力。

　　谢屿道：“许诺足够的启动金，保证我的话语权，说鸿拟会越来越重用新鲜血液……还说故乡发展得不错，好吃的好玩的很多，可以回来看看。”

　　开的条件已经很有诚意，相当于告诉谢屿，回来可以大刀阔斧地发挥，会有最高层的人替他担保。

　　不过对于当时的谢屿来说，前面那些东西没有太多诱惑力。

　　他年少有成，已经入职全球顶尖的游戏开发商，在里面初露锋芒，国外的投资人们也愿意下注在自己身上。

　　最终说服谢屿的，是有次和爷爷打电话，对方没有用亲人的想念捆他回来，但和他说起一些零碎记忆。

　　“虽然老头子不玩游戏，但经常会动一动家里那台你留下的电脑，看一看你的主页记录。”

　　“既然买了那么多国产游戏做支持，怎么不回来自己试试？这才是留在外面得不到的东西。”

　　谢屿说不清楚那时候自己具体在想些什么，反正回过神来，人已经在鸿拟熬夜加班了。

　　安静地听到谢屿说到这里，林秋宿忍不住笑起来。

　　“人生那么长，至少要遵循本能去选一次吧？”谢屿脸上有点挂不住，不禁磨了磨后槽牙，“你能理解的对吗老婆？”

　　林秋宿闷闷地说：“嗯，听上去你好可爱，这么选了几次呢？”

　　谢屿噎了下，说：“比不上你可爱。”

　　继而他道：“总共还选过一次，这回不存在缺点，让我有了一个珍贵的新世界。”

　　“是决定做《燎夜》？”林秋宿揣测这个事业批。

　　晚风从纱窗的缝隙中吹进来，轻轻地拂过脸颊，夏季里不带半点凉意，他们却依偎得更紧密。

　　朦胧的月色下，林秋宿听到谢屿笑了声。

　　“小秋，是我放任自己被你吸引。”

　　“从忍不住转头看你的时候起，其实我偷偷通过你眼睛，重新解读了很多事情。”

　　在林秋宿这里，一株番茄苗的生长值得细心呵护，满目萤火虫的风景值得并肩分享。

　　他的早晨新鲜有趣，他的晚餐热气腾腾，他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从不缺少勇气和力量。

　　而他的家，由烟火、笑声、厮磨，以及两个人的温度组成。

　　谢屿对此一度难以理解，也经历过沉迷和沦陷。

　　再到眼前，他不可自拔，愿意长久驻留在那双眼睛里。

　　怕语言太空乏，很难被相信，谢屿动了动嘴唇，试图再补充些什么。

　　不过林秋宿率先点点头，雀跃地应声：“好巧啊，那我的也是有关于你。”

　　“我下意识地想走近你一点，然后再走近一点，纵容了一次就不想停下来了。”

　　他眼神清澈地望着谢屿，凑近时两人鼻尖碰过鼻尖，再微微地分开。

　　“谢屿，我努力地朝向你，走了很久很久。”他幅度很小地歪过脑袋。

　　“最后谢谢你配合我的这一程，完完整整地来到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