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跑了大半天，终于跑到了最外面的碧瞳域。就如之前阳关所见到的那样，赤瞳域就像整个蜃地的护城河一样，环绕在最外围。

　　阳关下马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看起来是真晕骆驼。众人想起来平时阳关也很少骑马，更多的时候是待在车上驾驶马车，有时候骑马骑得时间长了脸色也会很不好看。估计是对活的坐骑有点没辙。

　　然而阳关的腿软除了在骆驼上颠得之外显然还有别的原因。陆霁就看着阳关的脸上飘着两朵红晕，动作也略显别扭，并且很刻意地跟李异拉开一段距离，不禁磨了磨牙。心说这个老流氓在他们娘面前也不晓得注意点，完全没发现自己从下骆驼之后一直拉着林玉晚的手不肯松开，而林玉晚已经连耳根都红透了。

　　之前阳关只是几个碧瞳鬼给阎秋绫做样本，大部分碧瞳鬼还是留在蜃地，而且看向阳关的眼神也不善——毕竟就在两天前，阳关抓走了他们部族的好几个人，在他们眼里，阳关跟拐子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舒维在他第一次去赤瞳域之前就跟他说做好心理准备，赤瞳鬼的不争气会让他很气闷。但阳关觉得，碧瞳鬼才是真正难对付的一群人。

　　若是对正常人来说什么人最难打交道，很多人都会选——疯子。毕竟，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地痞流氓，起码大家思考一些事情还是差不多的，但是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你很难理解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现在众人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阳关等人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碧瞳鬼们。你要说他们正常吧……会吃会喝会跑会跳，会大声嚷嚷，还会养植物。碧瞳域的地势比其余的几个区域地势都要低，图兰碛零星几场雨全流到那里去了，再加上地下水也在这底下汇聚，平时风沙墙围绕，水汽也出不去，千年下来，竟然在碧瞳域形成一个小小的绿洲，里面的植物也更加茂盛，哪怕还没有深入，阳关也能看到很多勤勤恳恳侍弄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的碧瞳鬼们。

　　历史是由人类构建而成，也许众人永远也不知道这个民族究竟是怎么在这千年的风沙里存续下去的，但是没办法，要进入蜃城，必须要经过碧瞳域，从赤瞳域进的话会被金瞳域和银瞳域之间的高低差给卡住。

　　众人还没想出什么对策来呢，那些碧瞳鬼就杀出来了，首当其冲就是被他们当做拐子的阳关。

　　“坏人！把我的爸爸还回来！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阳关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身边几个人哪个是能让他被打的？尤其是玉壶，手一挥，那些往前冲锋的碧瞳鬼脚下跟埋了雷火弹似的一层层炸开，瞬间人仰马翻。落地后林玉晚的冰也到了——这里水汽重，结冰特别容易，阳关就看着那些碧瞳鬼拿屁股在冰上转圈圈，乐得直跺脚。

　　偏偏那些碧瞳鬼也不知道躲，来几个送几个，原本的呐喊声撑不了三秒就变成了叽里呱啦的哀嚎声。打到后面众人都不忍心了，总感觉在虐菜，虐太狠了好有负罪感……

　　在这一群人里面，只有林玉晚跟碧瞳鬼是沾亲带故的——还沾的有点歪，准确来说她应该是海边的青瞳鬼的后裔，跟碧瞳鬼属于远房亲戚的关系。不过说到青瞳鬼，林玉晚也发现了，橘杏谷那些青瞳鬼的后裔并没有出现痴傻的情况，虽说的确有些思维简单，但完全不像弥乐摩巽口中的疯癫残暴又短命的模样，林夜心也没有，根据林白崇的叙述，她的祖母翡翠这个纯种的青瞳鬼神智也是清醒的。同一血脉，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正思索呢，突然听到前面呜哩哇啦一阵响，还挺响，把林玉晚吓了一跳：“什么逼动静？”

　　陆霁无语地看了一眼开始飚脏话的林玉晚，但是比起逐渐开始解放天性的林玉晚，显然另一头更让他无语。

　　阳关站在那一群碧瞳鬼面前，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五官横飞。众人就看阳关一会儿学鸭子走路，一会儿学狗甩舌头还双眼翻白，还把头发弄乱双手平伸装女鬼，嘴里胡言乱语，鬼语和中原话交杂，嚷嚷“我是一只小青蛙，呱呱呱呱呱”还学青蛙跳，最后开始跳皮筋，嘴里字正腔圆：“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六月六啊看谷秀啊春打六九头。”虽然没有皮筋，但是跳得可有节奏感了。

　　陆霁张了张嘴，阳关这是……疯掉了？

　　结果却感觉林玉晚拽了拽他的袖子，陆霁抬头，就见她指了指前面。陆霁顺着看过去，却发现那群碧瞳鬼也是一脸惊悚的表情。

　　阳关扯着嗓子唱了三四首儿歌，也亏得他嗓子好，这么一通乱嚎竟然也不难听。但是众人也渐渐回过味儿了，这群碧瞳鬼……看起来并不像是疯癫痴傻的。

　　最后“二四六七八”地数了一遍鸭子之后，阳关蹲在地上喘气，扒拉了一下头发，抬眼看面前一个看起来上了点年纪的碧瞳鬼：“装疯还挺累的，老爷子，这些年，挺费劲儿的吧？”

　　“……”那个碧瞳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我娘是有名的鬼医阎玉，一生经手无数病人。现今为止，她没有见过有一种毒可以遗传这么多代，反倒是生活中长期接触不干净的东西，外加近亲相交，倒是容易生出残障儿来，命也短。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个个都傻的。个个都傻的不会一直繁衍几千年。”

　　“一开始我猜的是为了少受金瞳鬼或者临江郡主的迫害明哲保身，但是现在金瞳鬼死的只剩妇孺，临江郡主也死了，但是碧瞳鬼还是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所以我猜，除了这两个敌人之外，碧瞳鬼还有什么需要对抗的敌人。”

　　“难波曾经跟我说过，蜃城是蜃地四鬼最大的秘密，但是我问他具体是个什么秘密，他也说不上来，就连我外公舒维都不甚清楚，只知道风小的时候会出现，但是从来没有人打开过。十几年前曾经有不同的人尝试打开，但都触发了门的惩罚机制，也就是那两次灰雾造成的蜃地暴乱。”

　　“我一个一个地问过赤瞳鬼和金瞳鬼，竟然没有一个明确地知道蜃地究竟是什么地方。若是住了几年十几年还有可能说不太清楚，但是你们可是跟蜃城共同居住了几千年，就算是一个人跟儿孙留一句话，也不至于后世子孙一无所知。”

　　“所以，我在想，金银赤三族可能不是将真相失传了，而是他们确实不知道。但若是全都不知道，难波也不会说出蜃城是蜃地四鬼最大秘密这种话来。排除了另外三族，那么最有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就是碧瞳鬼。”

　　阳关叭叭地说了一长串自己的推论，觉得有些口渴，还没说什么，就就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壶。李异一手把水壶递给他，一手还拿着块帕子。等阳关一阵鲸吞牛饮之后，还掰过他的脸，将他脸颊上的水渍细细地擦干净。

　　阳关依赖地蹭了蹭李异的手指，接着看向碧瞳鬼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脸正经。

　　“虽然我也是赤瞳鬼，若是你们不愿意对外人说出自己一族的秘密，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们不害怕吗？之前两次有人误开了蜃地的大门，整个蜃地都受到影响，甚至殃及周边的城池。你们难道不怕自己突然之间就疯了，再醒过来，就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碧瞳鬼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我们的确知道关于蜃城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并不是你们这群外人能够知道的。”为首的那个年老的碧瞳鬼叹了口气，眼神清明，语气也流利。

　　“这样吧，我们不拦着你们，在碧瞳域，你们可以在不打扰碧瞳族的情况下找寻通往蜃城的途径。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途径究竟是什么，在哪里。”

　　“就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们碧瞳一族的确是知道一些关于蜃城和蜃地四鬼的事情，但是很不幸，最了解这些事情的守门人在一个月前去世了。至于其他人，了解的并不比其他三族多多少。”

　　阳关抿了抿唇，看着那个年迈的碧瞳鬼，心说这老家伙肯定没说真话。不过能让他们进去找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便也不再催逼。反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老丈对于南海边的青瞳鬼一族是否有了解？”

　　那碧瞳鬼皱了皱眉：“这种事情老夫怎么可能知道……”

　　“您一定知道的吧？不然的话临江郡主是怎么把青瞳鬼的事情透露给金瞳鬼罗恒，以便让罗恒以此诱左相苏瑾麟入彀？”阳关笑眯眯的。

　　年老的碧瞳鬼犹豫了半晌，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所说的的青瞳鬼，应当就是两百年前因为疫病出逃的一部分碧瞳鬼。”

　　“具体的我也了解得不多，我听爷爷讲过，在大约两百年前，蜃地曾经流行过一种很严重的病。”

　　“大部分人在这场疫病中九死一生，但所幸蜃地四鬼各有能力，医学也很发达，所以慢慢地也治好了。但是只有我们碧瞳鬼，一部分人在生病的时候出现了凝血现象——一滴血液的浓度是往常的两倍不止，浇灌植物后植物的生长速度以及质量都要比之前还好。”

　　“于是当时的圣子——似乎是个赤瞳鬼，贪慕这种能力，便下令，不允许碧瞳鬼病好，还让他们放血。甚至为此杀害了很多提出反对意见的医者，蜃地的医学就此也衰退下去。很多碧瞳鬼在这场疫病中病死，一部分没有染病的，或者得病早已经恢复健康的，就逃跑了。于是圣子勃然大怒，将留下来的碧瞳鬼杀得只剩一千人不到。我们这些人，就是当年那些幸存者的后裔。为了自保，也为了防止圣子继续打我们的主意，于是我们就选择了装疯度日。”

　　说到这里，那个碧瞳鬼老者盯着阳关：“在碧瞳域中，是很忌讳赤瞳鬼踏入的。我今日破格让你入内，切莫以武犯禁，随意伤人。”

　　阳关听完沉默了许久，对碧瞳鬼老者深深地一躬身：“谢谢您。”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我本也不是因为你。”碧瞳鬼老者嗤了一声，拿起手中的烟枪，抽了一口。

　　“只是想，结束这段因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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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群碧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