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的疏忽之后带来的是她绝对没有想到过的后果。

　　林燕然踉踉跄跄地走进住所的时候西茜娅就已经觉得不对了，哨兵在并非倾述和洗漱用餐的时间走进属于西茜娅的卧室之后，向导简直想要当即就沉入意识底层，好听不见也看不见林娜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一切逃避的打算都被林燕然踉跄的一跪打断了。

　　哨兵双膝跪地，低着头，完完全全的请罪的样子。

　　然后林燕然慢慢抬起头，和低下头的西茜娅对视。那双稀罕美丽的紫眼睛连最后一点光辉都不存在了，空空洞洞的。

　　那一瞬间竟然让西茜娅觉得心疼。

　　“我杀死了达维多娃院士。”

　　——她说了……什么？

　　那双空洞的紫眼睛仍旧看着西茜娅，以一个能和西茜娅此刻对视的角度。

　　然后林燕然嘶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杀死了达维多娃院士。”

　　“昨天。”

　　“新的任务，清缴帝国向导互助组织在奥洛娃附属农业星球的基地，达维多娃院士在那里，按照任务指令，基地中全部哨兵和普通人不留活口。”

　　“……我，亲手，杀了她。”

　　“她非常后悔自己曾经和塔合作做的事情，更一直想要找机会继续教导她的最后一个学生。所以达维多娃院士背叛了帝国，投向了另一边。”

　　“她的遗书内容是：‘请见到者将这些资料和书籍送给我最后的学生西茜娅·李，她的课程还没有上完。

　　报酬为我全部的积蓄。包括首都星奥洛娃上一套临近国家社会科学院的别墅和我对社会心理研究的十一篇还未发表的未署名论文。

　　叶伏罗西尼亚·达维多娃。’”

　　“为了保全我自己，我毁掉了她的遗书。”

　　哨兵的声音干涩平静，西茜娅第一次没办法在她的声音中听见任何感情。

　　“她留给你的书籍现在已经全数封存，但我还记得书名。”

　　悲伤，然后狂怒。

　　被感情搅拌的意识海波涛汹涌，连沉于海底的那一份精神都随着旋转成漩涡的海水游动……无法脱离，更不想脱离。

　　只有薄薄一层惶惑笼罩在意识最上方——

　　老师死了？

　　达维多娃院士为塔更新了针对向导和哨兵洗脑方法之后被塔庇护，她被塔庇护到什么程度呢——她甚至拥有整整一座城市的资源可以任意进行社会学实验，就算最后的关门弟子是自己这个向导也没有失去任何东西——而她死了？

　　死在塔所统领的哨兵手里？

　　但是林燕然不会说谎。

　　所以她可能只是不想接受这个信息吧……不想接受在苏沃洛夫娜之后这世界仅剩的最后一个关心着西茜娅·李这个人而不是什么象征的人离开这个世界……那是她的老师啊！

　　爱着连父母都不爱她，只是把她当做一件有价值的财产的西茜娅·李的老师啊！

　　于她心中真正站在父母这个位置上的老师啊！

　　“另外，非常抱歉之前没有告诉过你，达维多娃院士曾经来找过我。”

　　西茜娅的手指极度缓慢地扣紧，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情掩饰了。

　　“她来找到我，想要通过我来接近你，最起码通过我给你送来几本她认为你能阅读的心理专业书籍。”

　　“然后我拒绝了她。”

　　“这应该是达维多娃院士选择背叛帝国的原因，或者……至少最后的推动力。”

　　——我要杀了她！

　　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了！西茜娅·李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就够了——她要杀了林燕然！

　　不管因为什么——

　　她只要杀人者偿命！

　　“所以是我害死了你的老师。”

　　林燕然声音平静地总结，紫水晶一般颜色的眸子此刻看起来如同灰烬。

　　“C……西茜娅，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能对外界做出反应了。所以你已经听完了我说的话。现在，我把我的判决交给你。”

　　永远伏在西茜娅脚边，像是一座精巧雕像的天鹅振翼而起，猛然冲进了林燕然的身体。

　　哨兵空洞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晃了两下，伏倒在天鹅原本所待的地方。

　　属于西茜娅的精神向导带着主人的意志在精神领域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精神领域一部分的破碎——

　　随着西茜娅脸上逐渐浮现，速度缓慢到可怖的笑容。

　　——不对。

　　在摧毁了一部分精神领域之后，脱离了一部分怒火的自我在意识深处皱起眉，开始思索——这一回的摧毁太容易了，简直像是在杀死一个普通人而非一个哨兵。

　　西茜娅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或者诱饵。

　　于是她迟疑了一瞬间。

　　就是这一瞬间，她看见了林燕然精神领域中正在发生的变化。

　　原本那座地球时代的大学正在分崩离析，无数碎片在黑暗中飞舞重组，正拼成另一座建筑。[4]

　　精神领域中那晴朗的天色也被涂抹上颜色，成了一个灰暗的，正落下雨丝的雨天。

　　精神领域重组。

　　这是几乎只存在于研究生教材中的单词——在进化者的心态出现颠覆性的变化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一种情况。必须同时具备两个前提才能发生——进化者心态遭受的颠覆性变化和新的、让进化者更不能忘却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