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场初雪, 白了窗前斜溢的枝桠，也白了朱红宫墙, 白璇早起去白温景的房间, 打算开窗给他通下风，却猝不及防看到了这片来时不曾注意的银装素裹的世界。

　　白温景拄着拐走到她身旁，将手搭在她肩上, 也向窗外看去。

　　这雪多像芜州啊。

　　容园里的琉璃灯也不知有没有人还记得点。

　　白璇感觉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冰凉, 就唤一旁的小厮拿了大氅来，给他仔仔细细地披上。

　　天地茫茫一色, 唯有园中那几枝初开的红梅点缀出几分生气。

　　白温景轻轻地拍了下白璇正给他整理大氅的手, 问道：“璇儿，这是什么时节了？”

　　“已过了小雪了。”

　　白温景抚了下她的头顶，这才发觉白璇已经长到他的肩膀那么高了，眉眼长开, 如今看起来比当年初见兰容时还要明艳几分，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一湖碧绿幽潭。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 他都还未曾留心, 自己家的小丫头就长成了大姑娘。

　　白璇见白温景忽然看着自己, 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爹爹看我做什么？”

　　白温景也笑了, 他让白璇扶他到一旁坐下，颇有些感叹，道：“爹爹在想，我的璇儿如今也长大了。从前未曾察觉,jsg 现在乍一回想起来，过得可真快啊。爹爹也老了。”

　　白璇没作声, 过去给他梳头发，却见那原本的满头青丝里竟是一夕之间便夹杂了许多白发，顿时百感交集，都堵在了心头。

　　“爹爹不老啊，谁说你老，我去赶他走，再也不许回山庄了。”

　　白温景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想说些什么，转眼看到对面铜镜里白璇无端红了眼眶，也不敢再说了，过了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白岚端了一碗斫鱼羹推门进来，看白温景也已起了，笑道：“义父，璇璇，来吃些东西吧。我刚去小厨房做的，还热着呢。”

　　白璇扶着白温景坐好，自己也坐下，看到桌上热腾腾冒着香气的鱼羹，还有摆在一旁的几碟小点心，忍不住直接伸手拿了一块要吃，却被左右伸来的两双筷子挡住了手，遂苦了一张脸，又捡了筷子才去夹。

　　白温景忽想起些什么，问她们道：“沈晏去哪儿了？怎么一大早也不见人影。”

　　白岚：“他去见太子了。”

　　白璇：“他去城东烟花柳巷……”

　　两人几乎同时说了话，等说完俱是一愣，转念不好意思地看着白温景。

　　白温景笑着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等用了饭，白温景忽对两人道：“想去外面园子里走走，再过几日雪大了，就不好出去了。”

　　白璇便赶紧去拿了大氅和伞，白岚又去抱了一个小暖炉过去跟着他。左楼从外面回来，见他们要出去，也没问什么，就接了白璇她们手里的东西，然后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三人身后。

　　园中□□上也铺了一层薄雪，路面有些湿滑，白璇提心吊胆地扶着白温景，生怕他不小心摔了。

　　白温景却一直有些出神，他望着因下雪而显得更加渺茫旷远的天空，眼前却是当年在那轲族边境时的情形。

　　那年也是一个冬天，那轲临北，冬日里雪飞鹅毛，下得格外大。他在遮天蔽日的风雪里迷了路，误打误撞遇到了兰容，她手里提着一盏玲珑剔透的琉璃灯，暖红的光照亮了他的脸，还有她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

　　世事变迁，星移斗转，再不复然。

　　白温景从枝头折了一朵沾雪的梅花，伸手给白璇别在了发间。

　　“吾儿此生顺遂，万事从心所愿。”

　　白温景只在屋外站了片刻，便有些咳嗽，白璇不敢让他多待，赶紧和白岚一起扶着他回了房间。

　　白温景坐下来缓了半晌，又接过白璇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这才忽然开口道：“已是初冬了，离武林大会也不过几月，还是得早做打算才是。”

　　武林大会向来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几个门派轮流举办，今岁恰好轮到了越剑山庄，无奈白温景而今百病缠身，实在没有精力去操办了。

　　他拉了白璇到身旁，对她道：“爹爹有心无力，还得你去替爹爹操持，莫让江湖人此番轻视了我们。”

　　白璇面露忧色，道：“可是若我不在，爹爹用的药谁来看？”

　　白温景道：“总还有左楼在，他在我身边这许多年，从未出过错，你还不放心么？岚儿也一同回去，你们两个在一块儿，爹爹才更放心些，不然你一个人，分身乏术。”

　　白璇还是不肯走，白温景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实在不放心在这样一个寒冬离开他身边。

　　可白温景却心愿已决，只道让她先回去，若是不放心，就将兀述也留下。

　　白璇自知争不过他，武林大会又确实迫在眉睫，若是此刻自己再不回去，耽误过了今冬，就再也来不及了，白温景一手将越剑山庄争到今天，断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白璇跟着白岚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心里一直都很不是滋味，白岚见她闷闷不乐，就凑到她身边，做了鬼脸去逗她。白璇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可看着白岚把好端端一张脸皱得越发不堪，还是忍不住笑了。

　　白岚从她身后搂住她，左右晃了晃，安慰道：“义父那样长时间都熬过来了，等来年春天天气转暖了，我们就快马加鞭过来接他，你说好不好？”

　　白璇侧过身把脸捂在她肩上，片刻后，重重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