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房间还是出去搏机会，孙伯信正犹豫不决，莫听雨赶了回来。莫听雨瞧见地上的尸体：“看来傅清风白担心了，我不来也没什么大碍。”

　　“莫大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说话间又有贼人来袭，莫听雨随手杀了，不免有些担心：“这样撑不住的，对方武功不高，但人多势众，车轮战也能把咱们耗死。”

　　孙青青灵光一闪：“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想到柳毅的藏尸之处，那里偏僻无人，不会引人注意。孙青青拎了药箱，与叔父一起搀着陶秉文，莫听雨持剑护着，几人向藏尸的冰窖走去。

　　到处是屠杀的痕迹，□□、哀嚎、鲜血和尸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狼藉，堂堂的柳家竟沦落至此！饶是莫听雨也看得动容，他想起当年的天机山庄，又想到霍家，与眼前的惨状一模一样。莫听雨仍是理智的，他能救则救，不能救则弃，一路上又杀了几人，直到傅清风赶来接应，原来柳夫人等人也已转移到此——柳夫人担心贼人会亵渎亡夫的尸身，坚决要过来守着。

　　陶行之带人未归，尚不知他们是否安全，而柳家堡又遭大敌，傅清风看着一室的老弱妇孺，只觉得力不从心——他惯于独来独往，从未有这么多人依靠他。傅清风安排仅存的几个师弟在门口守着，又叮嘱莫听雨：“你留下护着大家，我出去找找是否还有活人。”

　　“好！”莫听雨答应得很痛快，不像平时那样固执，他分得清轻重缓急。而一旁的孙青青发现他的手在颤抖，心知他是硬撑着，怕出去连累傅清风。

　　傅清风纵身跃上最高处，整个柳家的情形尽收眼底：几进院子里火把点点，已经无人厮杀；贼人们来来往往，手里拿着肩上抗着，装满了两辆马车；许多被毁的门窗，还有几处明火，他们将好好的柳家毁了！又见一人指挥调动，众人对他恭敬有加，无疑是魁首。

　　傅清风脸色铁青，在屋檐上几个起落，飞身而下，长剑出鞘一招便削掉魁首的半只耳朵。那魁首侥幸保住性命，捂着伤口疾退几步，一群人扑过来围住傅清风，试图以多取胜。傅清风杀红了眼，几乎是一剑杀一人，很快逼近魁首，逼得他不得不举刀反击。

　　那魁首口口声声替自己鸣不平：“绿林有绿林的规矩，我们兄弟在道上讨饭吃，与柳叶刀无冤无仇，他却毁了我的寨子，又杀了我几十个兄弟，这仇不能不报。我带人蹲守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趁虚而入，杀进柳家无可厚非。”

　　傅清风斥道：“你要报仇可以，没了柳师伯，可以找柳师兄，可以找柳家门下弟子，可是屠杀手无寸铁之辈，谈什么绿林的规矩。”

　　魁首是落草的贼寇，有几分蛮力，又懂些拳脚功夫，对付老百姓绰绰有余，遇到傅清风却节节败退。魁首多处负伤，忙不迭地开口求饶，可傅清风不为所动——他正杀得性起，身上脸上沾了血，显出几分凶狠和张狂，众人被他唬住不敢贸然营救。

　　“柳叶刀声称为民除害，如今我在柳家杀人放火，有谁替他出头？”愧疚求饶不成叫嚷道：“你朝门外看看，有多少缩头乌龟，又有多少人幸灾乐祸！”

　　这帮人穷凶极恶，见人就杀，许多人远远看着不敢上前，这是傅清风知道的，但他无法反驳，毕竟这话有几分道理——人心最难衡量，从古自今便是如此，泰山派就是最好的例子，其门徒为江湖大义喋血，但江湖中人明褒暗贬者众，落井下石者亦众。

　　可是，行侠仗义不就是江湖中人的本心么？

　　双方拆了几招，魁首黔驴技穷，傅清风摸透他的路数，瞅着破绽一剑封喉，将其斩杀于剑下。众贼寇骇然变色，忽地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傅清风却没有停手，他杀了魁首又杀了许多人，身后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面对江湖中的“恶”，他忽然有些无力感。

　　另一边的冰窖里，柳夫人守着亡夫黯然神伤，她既然担心子女又忧心家宅，还挂念弟子和助拳的好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这些日子惨事接二连三，将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柳夫人是要强的人，只有在丈夫身边才露出些软弱。

　　莫听雨瘫坐在一旁，看孙家叔侄给人疗伤，他慢悠悠的懒阳阳的，像闲聊似的说话：“我是不是没救了？螭吻说血蛭虫没有解药，可傅清风不死心，还寄希望于孙二爷。”他的语气有点戏谑，其实是掩饰不安，他鼓起勇气问了，想听到答案又怕听到答案。

　　孙青青自觉无能，惭愧的不敢看他。

　　“毒药不分家，有毒就会有解，只是尚未找到而已。”孙伯信的声音很轻，口吻却很坚决：“我的命与你的命绑在一起。我还活着，你就死不了。”

　　莫听雨听得一头雾水，孙青青也觉得莫名其妙。那孙伯信咳嗽起来，他先是轻咳几声，后来咳得满脸通红，几乎把骨头架子咳嗽散了，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好。孙青青急忙凑上去：“二叔你没事吧？”

　　“呛了一口不要紧的，大概是着凉了。”孙伯信止了咳，渐渐平复了气息。

　　“孙二爷的医术了得，但医者难自医，不如让孙小姐给你瞧瞧。”莫听雨见他无碍便调侃道：“你可要保重身体，我还指望你救命呢。”

　　终于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白光，陶行之和柳天奇等人终于回来了。不过一夜时间，好好的家几乎成了断壁残垣，到处凌乱不堪，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眼前的情景差点逼疯柳天奇，所幸母亲平安无事。陶行之也很震惊，他没想到防住了九龙阁，却被不入流的贼寇偷了家！

　　原来陶秉文负伤后，傅清风三人折回时，刚好与陶行之错过，陶行之少了得意的帮手，阴差阳错让柳家堡免于大难，算是不幸中的幸事。陶行之此行却没那么顺利，他本想出奇不易，但椒图及时赶回去，仓促间纠集人手迎战。双方厮杀了许久，九龙阁不敌而暂时退走，柳陶邱三家的弟子都有死伤，实非陶行之所愿。一边与流寇厮杀，一边与强敌周旋，这一夜堪称惊心动魄。

　　“九龙阁是浪得虚名，依我看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衣衫不整，还有的找不到兵刃，根本不堪一击。”说起夜袭的事，柳天奇心里很痛快：“只可惜没能杀了椒图，难泄心头之恨。”

　　“椒图声称要讲和，我猜他想拖延时间，咱们不必理会。”陶行之深知胜之不易，倘若下次再战，未必还能占尽天时地利。除了椒图，狻猊也是强敌，桃花扇对冷月刃没占多少便宜，他转向傅清风：“椒图竟会用洛水剑，实在出乎意料。”

　　柳天奇也附和道：“傅清风你可真是糊涂！”

　　傅清风也不辩解，莫听雨便说道：“这事不怪他，为求阎罗草才被摆了一道。”

　　“师伯，以后有什么打算？”邱慕青问道：“九龙阁肯定会去而复返，咱们得早做准备。”

　　听着几人商议如何对敌，顾白偷偷退了出去，他回到房间想换掉染血的衣服，房间却被翻得凌乱不堪，他沮丧地吁了口气，忍不住回想与椒图敌对的情形。当晚双方混战时的喊杀声、□□声充斥耳畔，顾白在人群中横冲直闯的，他想找到椒图问问，白天还是同舟共济的朋友，短短几个时辰怎么成了刀剑相向的仇敌？

　　端的是刀剑无眼，眼见同门师兄被围攻，顾白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却被人拦住截杀，他抵不过对手受了伤，差点成为刀下亡魂，谁知椒图飞身而来救了他。可怜那人死得冤枉，竟被自己的阁主砍杀。

　　鲜血溅了一脸，腥腥的温热的，顾白忍不出干呕起来，椒图想去搀扶他，却被白玉箫挡在外面：“你骗了我们，你骗了我！亏得我信任你，你怎么忍心说谎？”顾白一边打一边质问。

　　“我虽然说了谎话，但咱们的情谊不是假的。”椒图只是闪避没有还手。

　　顾白见他一脸真诚，竟开始动摇，他转念想到师傅又狠下心来：“我再问一句，是不是你伤了我师傅？”

　　椒图想说些什么，却被邱慕青冲散了，不久柳天奇提刀赶来厮杀，场面更加混乱。他会说什么呢？顾白想不明白，他记得椒图的表情，似乎是否认是道歉，又似乎是解释是央求，他被这些念头弄得头昏脑胀，只好去找师傅倾诉。

　　邱莹莹仍是闭目躺着，顾白跪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和椒图的往事，从池州的相遇说到如今的决裂，也不知道说了过久。突然一只手搭过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像是母亲安抚孩子：“好孩子，你太单纯了。”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语调，邱莹莹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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