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

　　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黑林宗一众骨干人物，又被佘叔召集到万安城来。

　　自打万安城建造完毕以来，他们每次团聚，都是在这里。

　　山奈最会躲闲，早早就到了万安城来，不让京墨抓他干苦力。

　　没料到，躲过了一劫，没有躲过另外一劫，让佘叔抓了壮丁。

　　“佘叔啊……”山奈欲哭无泪，“您这是要作甚？”

　　佘叔乐呵道：“不做什么，就是让你帮我挂一下灯笼，能有多难。来来来，怀远和宗主都在忙活，就你一人躲懒，那怎么行。”

　　灯，自然是造工复杂的彩灯，八角镂空、异兽状、花叶状……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然，肖尧出来看了一眼，被满院子的奇怪灯笼吓到，就建议将这些奇形怪状的灯，搬到林木之间，做个生动场景，大道小道上，同一样式便好……

　　它们毕竟只是城主府，不是卖灯的店铺。

　　佘叔想了想，也对。

　　“来，山奈啊，辛苦你将灯重新取下来，我们重新挂一下。”

　　“哦，对了，还有那大路小道上，我们统一挂蓝羽羊角灯，挂完我们出去再买一点回来。”

　　万安城的应该没了，还得去其他城池看一下。

　　山奈：“……”

　　他还不如在宗门。

　　起码宗门都是忙活收拾捣乱的人，不用一整天忙活。

　　见山奈一副蔫巴巴的样子，佘叔背着手，笑道：“你这光是忙活府上的装饰，算什么劳累活，人家金鱼还得忙活整个万安城的装饰，都没说一句累。”

　　山奈有气无力道：“那孩子天真活泼，我怎么比？”

　　佘叔感叹道：“我寻思着，应该是京墨那孩子，对你们太过放纵，太宠你们了。”

　　山奈：“……佘叔，你应当对宠字有误解。”

　　魔主对他们的态度，只能说是如同秋风扫落叶！

　　无情！

　　絮絮叨叨嚷嚷的山奈，最终还是忙活了三天，将万安城的城主府给里外装饰好。

　　肖尧忙活了许多天，就是为了元宵当天的安全和布防。

　　修真界是有元宵，日子也没什么区别，习俗也有许多类似的，但在修界，安全问题总归要更加严重一点。

　　自然，也就要更加慎重地对待。

　　万安城成立以来，各庆典节日都别开生面，老百姓们每次都特别期待。

　　元宵也不例外。

　　它在万安城民众的盼望中，缓缓来到。

　　那日一早，肖尧就早早被叫醒，换上一身新衣，与颜容与一起，带着一个装了艾草的篮子，登上城墙，驱赶百病。

　　当然，百病不是这样驱逐的，这只不过是个仪式。

　　由他带头，随后老百姓们也自发跟上。

　　一路走，一路用篮子里面的艾草，沾一沾篮子摆着的钵里面的水，沿途洒一洒。

　　城墙走一圈，也要好几个时辰的功夫。

　　但是全城的老百姓一起，倒是挺热闹乐呵。

　　紧张都是守城护卫的，生怕洒水的百姓里面，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捅刀子的凶徒。

　　事实上，还真有那么一个。

　　只是他刀子刚从衣袖冒出来，护卫还没动，旁边的百姓就压了上去。

　　一人拉住一条胳膊一条腿，后面还有个高八尺，重近两百近的壮士坐他臀上，牢牢扣住肩膀。

　　“我让你搞事！搞事！”

　　“你他爹的不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吗？！啊！”

　　“人人都能走城墙，祛百病的日子，唯有护卫军不能！你他爹的还要捅别人一刀！”

　　“别人保护你，你就使阴招！是人吗你！”

　　壮士一边说，一边拍着那半张没有贴在地面的脸。

　　两边压着的老百姓也帮腔：“就是！简直不成体！畜生！”

　　将刀出鞘的护卫：“……”

　　他保持戒备，左右的同伴从灵府里面抽出绳子，将那人给捆了。

　　肖尧走在前面，听到后头一段热闹，回头张望道：“怎么回事？”

　　隔着两排护卫的老百姓道：“城主不用管，我们可以搞定，您继续走就行。”

　　“没错，区区小贼，奈何不了我们。”

　　肖尧：“？”

　　难道不是他要保护老百姓？怎么成了老百姓护他的感觉。

　　颜容与拉了拉肖尧：“怀远只管走就是，不用管后面的事情，护卫能搞定。”

　　要是搞不定，回头古猛自己就能把自己切了。

　　根本不需要问罪。

　　肖尧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从城墙上，看万安城内外，和在城中所见的感觉不同。

　　“我之前从未想过，要当城主。”肖尧将艾草上的水，点到城墙上。

　　“那后来呢？”颜容与虽然懒，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

　　他手上也有同样的一个篮子。

　　“后来……”肖尧看着城内万家林立的屋宇，笑道，“发现当个城主，为老百姓做点事情，似乎也还不错。”

　　颜容与也垂眸轻笑：“我之前和小兔几说过，怀远怀远，心怀众生之远，这胡诌的字，也算没取错。”

　　“你知道这字是胡诌的？”肖尧诧异。

　　颜容与笑道：“我连你不是肖遥，而是肖尧都能看明白，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肖尧也笑了：“嗯，那倒是，我们行止向来聪慧。”

　　他们说说笑笑，一路往前走，绕了一圈，又回到初初出发的点。

　　“行止你说，这想不想出走半生，归来初心不变，你我仍是少年？”

　　“怀远有禅学之心，大智也。”

　　……

　　午后，街上舞狮子。

　　狮子绕城池一圈，回到万安广场上，摘取头彩，揭开戏台上的戏份。

　　肖尧坐在首位，左边是颜容与，右边是小兔几，前面还摆着茶盏小食。

　　戏台上，《平生愿》唱完，《浮生喜》响起，一曲又一曲，全是有趣的盛世乐事。

　　“好！”

　　“再来一折！”

　　老百姓也怡然自乐，戏后自发掏出身上布袋，收拾小桌瓜皮果屑，用布巾一擦，排着队走到一边的泔水桶和纸篓、竹篓旁边，分类丢装在布袋里面的垃圾。

　　上一年的元宵，中州州主见了这一幕，都大感惊奇。

　　“大家现在是越发训练有素了。”肖尧感叹。

　　第一次细分垃圾时，大家伙都还不理解，只能将垃圾分为纸类和非纸类。

　　修界里，仅次于修士地位的，便是文士，大家对知识尊重，自古以来便有将纸张和其他垃圾分开填埋处理的习惯。

　　只是肖尧要求的垃圾分类更细致一些，大家初时还有些不适应，可在金鱼带着百里无咎宣讲完垃圾分类的好处与循环利用时，大家便自发了许多。

　　戏看完，天色逐渐暗下，大家伙开始回家吃晚饭。

　　天边的明月升起。

　　浑圆。

　　天上月儿圆，人间相团圆。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月色婵娟。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圆滚滚的元宵，对着明月祈求一年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笑容从每个人的嘴角跑出来。

　　吃完元宵便能上街。

　　此时，街上彩灯已然亮起，祛走黑暗，带来暖融融的光。

　　除了道路两边的彩灯，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花灯。

　　“行止，走，我们去看看灯会。”肖尧换下城主服，穿了一身常服，拉着颜容与挤到台下。

　　颜容与脚步不急不缓地跟着。

　　人群熙攘，根本就跑不起来，倒不如自在一些。

　　台上挂起一排排的灯，灯下有谜题，若是猜中，可换来谜题对应的花灯。

　　只不过，谜题每隔一刻钟，就要换上新的，若是在这个时间内猜不出来，就得重新再来。

　　肖尧道：“行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灯会吗？”

　　那时候，他还是个修为不怎么样的修士。

　　那时，也不是元宵。

　　颜容与猜谜，为他赢了一盆辣椒回来，将他乐得不行。

　　“记得。”颜容与也想起了这件事情。

　　当时，怀远还拉着他，跑了老远。

　　手心传来的温度，他记了很久，只是当时不知是自己心动。

　　肖尧笑了起来，道：“当初，我不会猜谜，全靠行止。”

　　颜容与道：“那怀远今日，是要靠自己了？”

　　“不。”肖尧无奈摊手，“还是要靠行止。”

　　文化素养对他来说，如同密室逃脱的电压，时有时无，难得稳定发挥。

　　猜谜这种难事，还是要交给颜容与来。

　　“上次我还有小兔几，这次，他们几个自己去玩儿了，我的帮手，只有你了。”肖尧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浸在银河里的星星闪耀一般，有细细碎碎的光，晃得人心神摇曳。

　　颜容与看了好多年这双眼，可依旧沉迷。

　　无可救药。

　　他笑着说道：“好。”

　　肖尧唇角一弯，道：“那便……多谢行止。”

　　颜容与看那殷红的唇，觉得他们家怀远，大概又是在诱他。

　　他的眼神陡然幽深，又被掩埋。

　　肖尧看那黑云翻涌滚动，将笑意浅藏，手指点过兔子灯、小猫灯、芙蓉灯，最后，落在并排的两盏五角星灯上。

　　星星是浅黄的皮，看起来很暖。

　　颜容与大概是有气憋在心里，一鼓作气全部解完。

　　举办灯会的那人差点儿哭出来。

　　肖尧从拿出两颗金铢，放到那人手上：“元宵快乐，好事成双。”

　　他将兔子灯、小猫灯、芙蓉灯收起，暖黄的星星灯递一盏给颜容与：“喏，这是你的。”

　　他抬手，举起另外一盏星星灯：“好事成双，我们成对。”

　　颜容与眉睫微动，嘴角上翘。

　　“元宵快乐，好事成双。”

　　唔……成双，也成对。

　　暖暖的星星灯，落在人群之中，成双成对，不曾分离。

　　月圆，如故。

　　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