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才十岁，便要在复杂的社会之中独立生存，因年岁甚小，就算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钱，也无能无力。

　　这一年里，她遭受过驱赶谩骂，毒打和心怀不轨之人的骚扰，幸好的是，福利院的生活养成了她警惕并且机敏的性子，这让她躲过了不少危险，成功活到了十一岁。

　　“我十一岁那年，遇见了一个男孩。”女人轻声道：“他只大了我两岁，初遇他的那一次，他耀眼夺目，光鲜亮丽，而我脏乱如阴沟里的老鼠，彼时正计划着偷他的钱。”

　　“过去一年里，我为了生存，干了不少这样的事，从没有失手，可这一次，我失手了。”

　　女人声音嘶哑难听，却隐隐约约带着一丝别样的温柔，不同于之前的平静，说到这时，她那干瘪的只剩下一层皮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微笑。

　　谈起初遇，就好比是吃了一颗甜度超标的糖果，甜甜蜜蜜，直击心扉。

　　“我以为他会报警抓我，可谁知，他把他钱包里的钱全都给了我，并且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去偷窃了。”

　　“我抓着他给我的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羞耻。他怜悯我大概就像是在怜悯路边的小狗一般，没过多久就会忘记，可我却一直把他记在了心里。他让我不要再去偷窃了，我想听从他的话，可是我省吃俭用，依靠捡废旧纸板来赚钱，可这些钱根本不足以维持生计，等那些钱花完以后，我饿了好久，极力忍耐，可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再一次走上了老路。”

　　云杳杳听得入神，女人偷钱的行为理应受到唾弃，可她的遭遇却无法让人不同情。

　　世间有万般苦，而她从出生起，便一直苦，一直待在世界阴暗的角落之中。

　　直到十一岁这年，她终于遇见了生命中的光亮。

　　“可能是因为饿极了的缘故，我精神恍惚，偷钱之时，被发现了。这一次我并没有受到宽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人按在地上，肆意打骂了。”

　　“我又疼又饿，绝望之际，甚至生出了一种直接把我打死好了的念头。濒死之时，我再一次听见了那道时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声音。”

　　女人眼里的光更为明亮了一些，那一日，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从那以后，她也有了家，有了自己在乎牵挂的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干净洁白的房间内，后来我才知道那里就是医院。我从来没去过医院，生病了也只能依靠自愈，去医院治病是我从未奢求过的事。”

　　说到这，女人自嘲道：“你说好不好笑，我这十余年间，竟然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否则的话，我应该活不到现在的。”

　　云杳杳轻声说：“你命数未到，任何事情都要不了你的命。”

　　女人抬眼望她，浑浊的眼白里带着血色，“可我更宁愿自己在那十一年里就生重病死去。”

　　一字一顿，嘶哑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尾音。

　　云杳杳默然，世事无常，结果往往会与他们所想的背道而驰。

　　这是命数，无法改变。

　　女人呼出一口气，胸口肋骨分明。

　　她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又是他救了我。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让我重新回归流浪的生活，他了解了我的遭遇，并且决定资助我，负责我直到成年期间的所有费用。”

　　“我住进了一间干净漂亮的房子，每月有了定额的钱。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些钱和那座房子是哪来的，可我从他的衣着等方面猜得到，他家里大概很有钱，是那种我无法想象到的有钱。”

　　“我在他的帮助下，进入了学校，开始学习，可由于入学太晚，我压根跟不上学校的进度，他知道后，就决定亲自教我。他其实教了我好多东西，我无父无母，从前都是野蛮生长，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头开始学。”

　　女人突然笑了一声，干哑的嗓音犹如生了锈迹的机器，运转的吃力。

　　“我好笨的，有许多事，怎么学都学不会，可他很有耐心，一直教我，直到我学会为止。”

　　“我第一次发觉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是因为看见了有个女生跟他表白，那女生青春靓丽，浑身散发着生动活泼的气息，和我犹如云泥之别，我难受又自卑，不过还好，他拒绝了。”

　　“后来，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我们在一起了，那年我十五岁，他十七岁。我有着卑微的过去，所以我对待这段感情，一直小心翼翼，敏感脆弱。可他包容我的所有负面情绪，我们过得好开心。”

　　“我以为我的未来定是无限美好，我会跟他结婚，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女人声音渐低，“过好日子过得太久了，我忘了我的身份，他的身份，门当户对，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相恋的第六个月，他妈妈找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样的人如何配的上我的儿子。”

　　女人思绪飞远，又回到了那一天，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美妇人轻蔑的眼神，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优越感，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妈妈只来过这么一次，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大概是收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赶来安慰我。他真的很温柔，他说他妈妈说的都不作数，我们两会一直在一起。我没有告诉他，他妈妈说了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未来了。”

　　女人心脏痛到抽搐，她以为人生迎来了救赎，可却没想到，这是另一个深渊。

　　“自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他见我的时候也没有以往的轻松愉悦了。我想他应该在抵抗着我所不知道的压力。”

　　“我一直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说分手，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先开口了，他提出了一个很疯狂的想法，我们一起私奔，到一个他家人找不到的地方。他告诉我，他并不是家里独子，就算他不在，他的父母也有人照料。”

　　“这样的想法，我不可能不心动，因为我只有他了。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私奔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等准备好了一切之后，他却被家里人给控制住了。后来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私奔的路上，却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磨难。大概是他的家人想以此来压迫他放弃我吧。我们过了一段苦日子，这样的日子我以前过惯了，可他却没有过过，我心疼他，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女人声音渐消，眼里闪烁着痛苦的泪花，“我决定，放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