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雪咳嗽了几声, 鼻尖还萦绕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为什么？”姜知雪第一句话是这个。

　　虽然没什么意思, 但她还是问了。

　　如她所料, 路秋语闭口不说。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她的手机放在包里, 刚才一片混乱，估计是被谢齐彦拿走了。

　　姜知雪猜谢齐彦应该是录了一段视频发给谢屿星，然后叫他去某个指定的地方, 拿钱换人。

　　想到这里，姜知雪瞥了一眼低着头站在一边的路秋语。

　　谢齐彦或许根本没有考虑过留在这里的路秋语怎么办。

　　至少路秋语，在这个时候，应该不会伤害她。姜知雪冷静了些，时间紧迫，她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你有没有想过, 谢齐彦是拿着钱走了, 你怎么办？”

　　这时候的谢齐彦大概率已经离开展览馆, 而但凡有人发现异常，留在这里的路秋语就不一定了。

　　路秋语的表情一凝，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姜知雪想得没错，在路秋语和谢齐彦那扭曲的婚姻关系里，路秋语扮演的是一个听话到极致的角色，说一不二。

　　就算是养的宠物猫不高兴了都或许会挠人。

　　为什么会那么爱呢，那真的是爱吗？

　　姜知雪还在思索下一句该如何说，沉默许久的路秋语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我是想，他拿了那笔钱，可以好好生活，不要像现在这样…”

　　说到最后，她居然哽咽了。

　　姜知雪一愣，眼神微冷。

　　“你给过他很多很多次好好生活的机会了。”

　　姜知雪想，路秋语对待谢齐彦的感情，可能已经变成某种病态的执念。

　　那么多次所谓“好好生活的机会”，而这荒唐的一切都是谁在承受？

　　是那个夏天满地的玻璃碎片，错过的中考和额头留下的疤，到了阴雨天会疼的手。

　　还是丢失的翡翠项链，刚满十八岁就写下的欠条。

　　姜知雪看着那个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它的光芒很暗。姜知雪忽然想，她今天怎么都不该对谢屿星说那句“你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换做是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她也不敢。

　　“那要是有下一次呢？”姜知雪的语气带着几分倦意，“再把我绑了，再拿我去威胁谢屿星？”

　　她顿了顿。谢屿星和她说过，他大学的时候和他们没有联系，既然这样，路秋语应该也不知道是谢屿星把那条项链的钱给还上了。

　　“你知道吗，你从我们家拿走的那条项链。”

　　路秋语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她颓然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姜知雪对上她的视线。

　　“你以为是我妈大发善心没有找你吗？是谢屿星，是他一边读书，一边把这笔钱给你还了。”

　　姜知雪不知道路秋语听到这句话会想什么，她会有一丝丝的动容吗？

　　路秋语听完，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瞪大，她张了张唇，喉咙里发出几个不成句子的音节。

　　姜知雪靠在墙边，她能听到雨声，越下越大的雨，把她浇了个彻彻底底。

　　“他不会好好生活，还会毁了我们的生活。”

　　不知道过去多久，可能也就几分钟，可姜知雪却觉得好漫长。她余光看到路秋语捡起那块抹布——大概是不想再听她说话。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一松，

　　姜知雪猛地睁开眼睛，顾不上手腕处传来的酸胀感，她迅速站起身，重心不稳，撑着墙。

　　“…回去吧。”

　　路秋语没有看她，打开门。

　　光透进来的时候，姜知雪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

　　她看向路秋语，对方缓慢地摆了摆手。

　　下一瞬间，姜知雪和她擦肩而过。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姜知雪放轻脚步，回忆着电梯间的方向。

　　心提到嗓子眼，她害怕下一个转角就会撞上谢齐彦那张狰狞的脸。

　　姜知雪的额头上都是冷汗，因为长时间握着拳，指尖都发白。

　　要冷静，要冷静。

　　四楼就是平时开研讨会，或者讲座的地方。没有活动的时候，再说这时候已经是夜里，整层楼都不一定有人，有的地方都没开灯。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灯，当姜知雪不小心制造了点动静，那盏灯却没亮起时，她敏锐地抬头，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

　　她靠近窗户，往外看了一眼——一片漆黑。

　　不是吧，开什么玩笑。

　　跳闸了？

　　姜知雪极力保持冷静，电梯不能坐了，只能走楼梯。楼梯间在哪里？

　　昏暗里，她一路摸到楼梯间，刚走下去没几步，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知雪屏住呼吸，直到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怎么跳闸了？嗯，我去四楼拿东西，展会宣传册啊，留个纪念…”

　　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对方看到一个头发散乱，满脸都脏兮兮的人，手机都差点没拿稳：“小姐，你…”

　　长时间的紧绷使姜知雪都快脱了力，她抓着楼梯扶手，语无伦次地说：“麻烦，手机，手机借我一下…拜托…”

　　对方迅速把手机递到她手里，担忧又带着几分恐惧的看着她：“怎么了这是…”

　　姜知雪的手都在抖，拨通报警电话，简单解释完整件事。

　　再接着就是给谢屿星打电话，姜知雪心慌，一连按错了几次，最后总算拨出去了，却一直是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

　　重复几次，忙音应和着雨声，姜知雪几乎是崩溃地捏着手机，又想起那是别人的东西，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手依然在抖。

　　谁都没想到今天会下雨。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谈论声，一道道视线粘在她身上，有看热闹的，也有真的同情她的。

　　姜知雪被带到保安室的时候，她空洞又焦躁地看向窗外，她想起，很多事情都发生在下雨天。

　　她带着伞去找谢屿星的那个雨天，那时他们十七岁。

　　“没有人来接你你会难过吗？”

　　记忆涌起，她站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回望。她忽然想起，谢屿星那时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姜知雪，你为什么要来接我？”

　　这一年的她，好像理解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画面，像是一场很长的电影，从一个蔷薇花园说起，到脏兮兮的筒子楼，到那个留在手背上的吻。

　　可是太容易这样，这一刻，才会意识到某些重要性。

　　“小姑娘，”保安拿着个茶杯，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别哭了。”

　　姜知雪一愣，伸手抹了抹脸颊，摸到一点很凉的眼泪。

　　目前场馆已经封锁，保安大概也听了一耳朵这事。他抽了几张纸巾，安慰姜知雪：“没事，你在这里不会有事。”

　　姜知雪吸了吸鼻子：“我在等人。”

　　稍微动动脑子，保安试探着问：“你爸妈？他们应该给你交钱去了吧，还没联系上？”

　　姜知雪闷闷地说了句：“不是。”

　　保安一愣，脱口而出：“不会是男朋友吧？”

　　又是这么问，姜知雪都习惯了。

　　她不回答，她的思绪很乱，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松南的春天已经到了。但这两天格外地冷，雨帘密密，冲刷过层层叠叠的大楼，模糊了路灯的光。

　　很冷。姜知雪手里还抱着那条外套。

　　不过也蹭得皱皱巴巴，到处都是灰。

　　姜知雪想起，上回在家的时候就和谢屿星提起过，家里那个熨斗不好用，过两天去买新的。

　　保安很快也注意到姜知雪怀里的那条外套。

　　他反应很快。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个可以在茶余饭后和人攀谈的故事，也不管是不是多嘴，咋咋呼呼地问：“真是男朋友啊？要你男朋友拿钱赎你？你男朋友什么人…”

　　姜知雪本来就坐立难安，一连几句话过来，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抱着衣服的手又紧了紧。

　　没力气说话。

　　她不说，就是看着窗外。

　　再打一次电话吧。

　　姜知雪看着桌上那个座机，犹豫着。

　　她怕又是再一次的忙音，她只会更焦躁。

　　坐不住，想起来走走。

　　有人敲了敲保安室的门。

　　这时候的姜知雪对一切声音都很敏感，她猛地抬起头，看到监视器上的画面——是刚才把手机借给她的那位女性。

　　“你认识她吗？”保安转头看了她一眼。

　　姜知雪一句话都不说，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的他，语气里已经出现一丝不悦。

　　姜知雪点点头。

　　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凉意涌进来，姜知雪打了个寒颤。

　　“那个，小姑娘，”她急切地进门，把手机递过来，“小姑娘，好像是你的电话。”

　　姜知雪一愣，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个好心的人，没有怪罪姜知雪几乎是一把从她手里拿走手机。

　　大雨倾盆，雨点吵吵闹闹地敲在窗玻璃上。

　　姜知雪尽力大声说话了，也尽力忍住了哭腔。

　　“喂？”

　　好吧，没忍住哭腔。

　　好狼狈。

　　对面安静了一秒。

　　“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