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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扫把的女婢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玄宗开元年间。目光越过曲折回旋的坊间和朱雀大街上昏昏欲睡的打更人的身影,落在一名官吏的宅前。
这名官吏在户部做事。
唐朝的户部,在尚书之下设侍郎两名,侍郎之下又设各级官员,其中有户部令史一职,这一职位满额编制十七人。
下面这个奇异的故事就发生在其中一人家里。
我们假设这名户部令史姓崔,或卢或郑,也许不是出自世家门庭,那就权且称其为A吧。此人虽官职不大,但兢兢业业。他家里有个美貌的妻子,其色之美,在坊间都颇负盛名。但这些天她得了一种怪病,仿佛身中邪魅,精神恍惚,跟A也疏远了。
A很着急,也很奇怪。与此同时,他无意中发现:家里养的一匹骏马,这些日子也日渐消瘦。问题是,这匹马一直养在后园马厩,无人骑乘,而且每日都喂很多草料。
A惴惴不安,心想一定要把家里发生的事搞清楚,否则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下去了。
当时的长安是世界的中心,居住了很多域外之人,他们来自日本、高丽、天竺、波斯、拜占庭、大食、撒马尔罕……政府使团、留学生、商人、术士、旅游者,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A的邻居,就是个胡人,也许来自撒马尔罕,也许来自其他王国,总之他寓居长安,尤其擅长方术之道,有些奇怪的本领。
这一天,A在无意间想起他来,于是登门拜访。
听完A的描述,胡人术士说:“即使是匹骏马,行百里路尚且感到疲惫;更何况日行千里,哪有不瘦之理!”
A一愣,不解地问:“很长时间都没人骑乘此马了,如何有行千里之说?”
胡人术士诡异一笑:“您最近每天都去值夜班吧?”
A:“正是。”
胡人术士:“每当您走后,您的妻子就偷偷地出去,而您还蒙在鼓里。如果不信的话,今晚可提前回家一窥。”
A半信半疑。不过,他还是听从了胡人术士的话,在当天夜里提前还家,藏在庭院的花木间。
一更天过后,A见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了屋子。他当然感到无比愤怒:这竟然是真的!愤怒中,他见妻子把女婢叫过来,后者牵来马,并备上鞍子。在A的注视下,妻子在庭阶前上马,再看那马,竟冉冉升空了。
A目瞪口呆。
但这并不是最离奇的。最奇异的是,那女婢拿了把扫帚,骑在上面,跟在女主人身后,也一点点地飞了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唐朝的夜空中。
我们可以设想藏在花木丛中的户部令史A的惊骇表情。他自然没心思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了,回了办公的衙门,在那里挨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A请了个假,急匆匆地去见那胡人术士:“确如您所言,我家竟出了如此幻异之事,我该怎么办呢?”
胡人术士说:“莫急,不妨再仔细窥探一晚。”
“再窥探一晚?”A迷惘地问。
入夜后,A换了个地点,潜藏在厅堂的幕布后。
不一会儿,妻子和女婢现身厅堂。A捏开幕布一角,悄然窥去。妻子在厅堂里转悠了一圈,皱了皱眉,问女婢为什么有生人的气息,遂令女婢将扫帚点着,做火炬,遍照厅堂。
A很害怕,感到妻子是如此陌生。
惊慌中,他钻进幕布后的一个大瓮。还好,妻子没再追查,随后是备马之声,再后来听到这样的对话:
女婢:“马已备好。”
妻子:“跟我走。”
女婢:“刚才把扫帚点着了,现在我没东西可骑了。”
妻子:“随手拿个东西就可以骑乘飞行,又何必只用扫帚!”
有点意思了。
女婢在仓促间把A藏身的大瓮推过来,骑在上面。于是,那大瓮就真的冉冉升空了。可是,我们的令史大人还在瓮中!
他一动不敢动,只听到外面风声呼啸。
没用太多的时间,妻子和女婢缓缓降落在一座高山的顶峰。
山顶林木葱郁,有帐幕筵席,一如仙境。宴会上,有美女七八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情人。众人在山顶夜宴,欢笑声闻于山谷。过了好几个时辰,宴会才结束,与会之人似乎都喝醉了。A的妻子上了马,当女婢欲骑上那大瓮时,终于发现了藏在里面的可怜的A大人。只是,此时妻子已醉,女婢也醉了,所以,她们将A从瓮里拉出来后,她们就分别骑马、乘瓮升空而去。
A举目四望,唯见苍山万重,再看眼前,只有青烟袅袅,地上皆是灰烬,没有一个人的影子。他孤身站在群峰之上,在寒冷如水的夜色里,感到无比困惑,又有一丝忧虑。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户部令史A在迷惘中寻路下山,一路潜行,衣服被荆棘剐破,身上也伤了多处,大约行了数十里,才来到山脚下,此时天色已亮。他问樵夫此处为何地。对答:阆州。阆州在蜀地,离长安有一千多里。
A一路乞讨,历尽艰辛,一个多月后,才回长安。
刚一进宅,A就看到妻子和女婢在庭院中徘徊。见到A后,妻子惊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失踪了一个多月,到现在才回来?”
A警惕地望着妻子,随后撒了个谎,说自己出差了,因事情紧迫,没来得及打招呼。当天,他又一次去拜访那胡人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