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席间,李赤像往常一样,问大家是李白的诗好,还是他的诗好。大家嘻嘻哈哈,说他的诗好。李赤大喜,登桌朗诵。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了,这时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如你所想,李赤又失踪了。
但赵敏之沉着地问主人厕所在哪儿。
果不其然,在厕所里发现李赤。只不过,这一次,李赤已经变成一具脸色狰狞的死尸。
毫无疑问,李赤被鬼所迷,不是一般的鬼,而是厕鬼。这类鬼,早在六朝时的志怪笔记中就出现了,《甄异录》记载:“庾亮镇荆州,亮登厕,忽见厕中一物,如方相,两眼尽赤,身有光耀,渐渐从土中出……”《幽明录》亦记载:“阮德如,尝于厕见一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着白单衣,平上帻,去之咫尺……”
李赤死后,有位唐朝名人为他写了篇传记,柳宗元的《李赤传》开篇是这样的:“李赤,江湖浪人也,尝曰:吾善为歌诗,诗类李白,故自号曰李赤……”在该传中,柳诗人用很大的篇幅描写了李赤对厕所的迷恋,比如有一次,大家又找不到李赤了,几个人一碰头,同声道:“去厕所!”
钻进厕所,见李赤趴在便池边诡秘地微笑,正欲钻进去。大家急忙把他的大腿抱住,拉了上来。李赤反而大怒,问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并声称自己看到了仙境。
贞元中,吴郡进士李赤者,与赵敏之相同游闽。行及衢之信安,去县三十里,宿于馆厅。宵分,忽有一妇人入庭中。赤于睡中蹶起下阶,与之揖让。良久即上厅,开箧取纸笔,作一书与其亲,云:“某为郭氏所选为婿。”词旨重叠,讫,乃封于箧中,复下庭,妇人抽其巾缢之。敏之走出大叫,妇人乃收巾而走。及视其书,如赤梦中所为。明日,又偕行。南次建中驿,白昼又失赤。敏之即遽往厕,见赤坐于床,大怒敏之曰:“方当礼谢,为尔所惊。”浃日至闽,属寮有与赤游旧者,设宴饮次,又失赤。敏之疾索于厕,见赤僵仆于地,气已绝矣。(《独异志》)
李赤最终死在了厕所里,相比于他要超越的李白死于清波中,在诗意方面似乎差了些。
李赤是个神经质的诗人,一路被鬼跟踪,最终丧命。唐朝时,另有诗人曹唐,死得也比较怪。
曹唐生活在晚唐,喜欢写仙道诗。此人曾被美国著名汉学家、《撒马尔罕的金桃》《朱雀:唐朝南方的形象》的作者谢弗研究,他专门写了一本名为《曹唐的道教诗》的书。
晚年的曹唐,寓居江陵寺中。有一日,他在寺里闲逛,于红叶飘飞的林中发现一口废弃的古井。
曹唐上前去,临井观看,望见水波幽幽。此井既古,可否通达仙境?曹唐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刘晨阮肇游天台》一诗里的“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两句。再次遥望古井,诗意新发,随口而吟:“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感觉改后更佳,水雾苍茫,有登仙境之感。
转天,曹唐来到林中闲坐,见二女子衣着清素,面容绝美,缓步而来,口中也有所吟。及近处,听到她们所吟的,正是自己昨日新改的诗歌。曹唐感到很奇怪,该诗新改,并未示与他人,二女又如何能歌吟?于是起身呼而追之,二女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依旧信步而行。又走了十余步,便消失了。
曹唐后来将此事说与朋友寺僧法舟听,法舟道:“两天前,有一少年拜访我,怀揣一碧笺,上有诗句: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说罢,他向曹唐出示了那碧笺。
曹唐看后,颇为惘然。几天后,他便猝死于寺中。
打开唐朝的诗歌版图,我们看到曹唐的诗歌领域确实卓尔不群,一如他在林中的经历。
曹唐是广西桂林人,宣宗大中年间中进士,主要活动于唐懿宗咸通年间。唐朝诗人众多,曹唐之所以能够跳出来,一如前面所提,靠的是诗歌的题材。按《唐才子传》的说法:“唐始起清流,志趣澹然,有凌云之骨,追慕古仙子高情,往往奇遇而已,才思不减,遂作《大游仙诗》五十篇,又《小游仙诗》等,纪其悲欢离合之要,大播于时。”
曹唐的《游仙诗》系列,题材多取自六朝志怪笔记,比如《刘晨阮肇入山遇仙组诗》,即以《幽明录》里的故事为主题。此组诗共有五首:
《刘晨阮肇游天台》:“树入天台石路新,云和草静迥无尘。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往往鸡鸣岩下月,时时犬吠洞中春。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
《刘阮洞中遇仙人》:“天和树色霭苍苍,霞重岚深路渺茫。云窦满山无鸟雀,水声沿涧有笙簧。碧沙洞里乾坤别,红树枝边日月长。”
《仙子送刘阮出洞》:“殷勤相送出天台,仙境那能却再来。云液既归须强饮,玉书无事莫频开。花当洞口应长在,水到人间定不回。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照苍苔。”
《仙子洞中有怀刘阮》:“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晓露风灯易零落,此生无处访刘郎。”
《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诸仙子》:“再到天台访玉真,青苔白石已成尘。笙歌寂寞闲深洞,云鹤萧条绝旧邻。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往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曹唐以诗歌的方式重写和续写志怪,在历史上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