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偷懒了？是不是根本没有使用丰收药剂！”默菲几乎想揪住管理田地的牧师的领子，“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子！明明春天的时候长得很好！”

　　牧师险些被他吼得跪下去：“都, 都是使用了的……”如果可以, 他也很想把错误都推给种田的农夫，但问题是春季的时候默菲曾经来看过几次, 那时候麦田里一片翡翠般的碧绿，麦子比往年长得都高都壮，那叶片都显得宽厚油亮，一看就知道是丰收的兆头。

　　然而牧师也实在冤枉, 他确实也是认真监工了的，农夫们也都努力干活了——从巴菲公爵的领民变成了新圣城的城民, 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没有偷懒的。

　　当然，期间也曾经有人想昧下一点儿丰收药剂用到自家田里, 因为属于教会的这部分田地, 得到的丰收药剂是最多的。但这种事牧师当然是守得非常紧, 那人当场就被抓住，然后以盗窃教会财物的罪名，直接砍掉了左手。

　　那之后，谁也不敢再做这种事了，炼金神殿发下来的每一支丰收药剂，都被仔细地兑上水，然后浇洒在了教会的田地里，绝无错漏！

　　但是，但是明明麦子一直长得很好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旁边一个农夫战战兢兢地小声说：“似乎小麦只长叶子，不，不抽穗……”

　　“为什么会这样？”默菲立刻看向他。

　　然而农夫也只是观察到了这种情况，并不知道所以然：“我，我也不太清楚，但，但小麦有一段时间，大约就是花月的时候，叶子就不会长得像之前那么快，而是开始抽穗。如，如果小麦长得太高，就，就容易被风吹倒，也就不，不抽穗了……”至于为什么抽穗的时候叶片会不再旺盛生长，以及为什么小麦长高了反而不好，他就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牧师吼叫起来，吓得农夫缩成一团，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并不知道丰收药剂……以前也没有用过……”

　　“是药剂，是化肥的问题！”默菲咬牙切齿，“去，把那个商人给我找来！”

　　商人来了，但他连声喊冤，表示无论是化肥本身还是使用的方法，全都没有任何问题，他没有从中做任何手脚！

　　“化肥是直接从旧圣城的化肥工坊里买来的，包括其中的使用手册，都是从大教堂广场上的宣传栏里抄来的，绝对没有错误！旧圣城有专门的人在那里念这些东西，还有人拿着印刷的小册子去田地里教农民种植，我去围观过，里面的内容是完全一致的！”

　　跟教会做生意，商人当然会很谨慎。教会有钱，然而更有权力，如果说贵族可以随便寻个理由就砍掉一个商人的头，那么教会也同样可以，更别说是一位圣徒了。

　　所以商人做这笔生意也确实非常用心，他不但仔细印证了使用肥料的方法，甚至还在自己家的田地里也照样使用，而他家的田地也如同使用手册上说的那样，获得了丰收！

　　这是非常有力的证据，商人甚至聪明地学了旧圣城的“对照试验”，将田地分成两半，一半使用化肥，另一半不用——反正他是靠做生意赚钱的，田地里收成减少一点，对他影响不大。

　　“您可以去看看我家的田地……”对比颇为明显，使用了化肥和育种的那一半田地里，麦穗更多更饱满，产量至少要高出三成！

　　这种事本来不用默菲亲自去查看的，但他还是去了。正如商人所说，他的田地正在收割，只看收割下来的那些麦秆，就能证明他说的并非假话。

　　默菲脸色铁青：“你用的是——买来的化肥？”而不是他所研究出来的丰收药剂！

　　商人刚刚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松了口气，听了这话，心又一下子吊了起来：“是，是的……”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化肥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显然就是丰收药剂啊！而从化肥到丰收药剂，发生了什么变化呢？当然是炼金神殿在其中加入了一些别的东西导致的……

　　这当然不是他的责任，但，发现了炼金神殿的错误，这难道是件好事吗？

　　这一瞬间，商人深切地后悔自己不该做这门化肥生意！别为了几个不够多的钱，把自己的脑袋做掉了！

　　他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好容易等到默菲转身走了，连忙飞奔回家，急匆匆让家人收拾东西——不行，他得离开西大陆，就搬去辉光之国生活好了，到时候跑跑辉光之国周围的地方，生意也是能做的嘛。

　　其实默菲在这个时候倒还没有想到什么“杀人灭口”之类的事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丰收药剂的问题！离开商人的田地之后，他又去看了附近的许多田地，最终发现那些田地的表现都比属于教会的田地要好一些，虽然不如商人的地，但产量也还过得去。

　　也就是说，丰收药剂用多了反而不好？毕竟属于教会的那些田地，与其它田地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能够得到更多的丰收药剂来使用！

　　但怎么会这样呢？他在教会的田地里多使用丰收药剂，是因为想要让田地更加丰产，这样才能证明教会更“高人一等”。毕竟“教会的小麦长得更好”，“教会的牲畜养得更肥”，“教会的人不生病”这些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了教会威望的一部分。

　　结果这次，反而是弄巧成拙！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他在丰收药剂里加入的都是促进生长的好东西啊。

　　如果陆希在这里，就会知道默菲的错误在于他的无知——他根本就没仔细研究过小麦的生长过程，何时发芽，何时生叶，何时拔节，何时抽穗，何时灌浆……一株植物的“生长”从来不是一个单一的过程，它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

　　默菲只知道加入促进生长的物质，但小麦一味的长高会将营养都消耗在叶片上，反而没有足够的营养去抽穗了。更不用说现在的小麦并没有特别的抗倒伏能力，植株一旦生得过高就容易倒伏，同样影响后续的开花结实。

　　数百年来，光明大陆这种“懵懂”的种植方式决定了大家都不怎么动脑子，反正种子洒下去，就靠神官祈福了，最多还知道除草和抓虫这种实在太明显的问题。至于植物在不同的生长阶段需要什么条件那是没人去研究的。

　　哦，说起来祖祖辈辈都种地的农夫当中，倒是会出现一些特别仔细的人，能够观察到一些规律。但就像刚才说话的那个农夫一样，首先他只能观察到规律，却不知道这规律蕴含了什么道理；其次——他并没有机会说话。

　　假如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跑去教堂，要教导神官大人们一些“关于种田的知识”，那会怎么样呢？

　　哦，没人知道会怎么样，因为这种情况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即使是精于祈福的神官也并不了解麦子，就更别说默菲了。

　　他应该庆幸的是，在其余的田地里没有使用太多的丰收药剂，否则所有的小麦都会只顾着长叶而不抽穗了。

　　但即使这样，情况也并不乐观——明明把丰收药剂夸耀得那么厉害，结果使用之后的产量却并没有太明显的提高，跟没用差不多……

　　这已经是在打炼金神殿的脸了，更糟糕的是属于教会的田地里小麦反而歉收，这如果不是证明丰收药剂其实有害，就是证明神不再眷顾这片田地。又或者两者兼有，因为神不再眷顾，所以炼金神殿的配方才会失去效果。

　　三圣教会一直宣扬着他们才是真正的信徒，是光明神真正眷顾的人，现在这种情况，对三圣教会的影响也就尤其的严重。

　　默菲在研究丰收药剂的时候，加菲尔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迅速下令隐瞒歉收的消息，并且将那个贩卖化肥的商人抓起来——必要的时候，可以把罪名栽到他头上，是他带来了辉光之国的毒药并混入丰收药剂中，所以才造成了今年的收成又不佳。

　　可惜守护骑士赶到商人的住宅时，人已经跑了。虽然还有一些财产和仆人都来不及带走，但商人已经带着心腹和家人溜掉了。

　　对教会来说，商人跑了也未必是件坏事，正好可以把罪名栽到他头上，但属于教会的田地歉收却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毕竟在平民看来，有光明神眷顾的教会，应该可以不受任何侵害的，区区一个辉光之国来的毒药，哪怕它是魔鬼给的，也不应该给教会的土地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光明神完全可以把它净化的嘛。

　　这就是多年来教会自我抬高的苦果了，把自己架得太高，现在想下都没有台阶。而且教会也不是没有仇人的，巴菲公爵就立刻把这些消息都宣扬了出去。

　　自己的领地被占去了三分之二，巴菲公爵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现在教会自己闹了笑话，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把握住呢？

　　于是，小麦还没有完全收割完毕，流言就已经传遍了巴菲公爵的原领地：商人带来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旧圣城所生产的炼金药剂，然而炼金神殿想要冒用旧圣城的荣誉，才声称这是炼金神殿的出品。然而这种冒用可以欺骗人，却不能欺骗神，神明于是使得药剂失效，才让使用了药剂的田地并无增产。

　　不仅如此，神明还将厄运降在属于三圣教会的田地里，让小麦的收成不增反减，以此来警告三圣教会。这说明，三圣教会根本不是像他们自称的那样，真正得到了神的眷顾以及指示，所以才要另行建立新的圣城。三圣教会极可能是被神明所厌弃的那一方，他们因为无法在旧圣城立足，所以才跑来西大陆企图另立基业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通过虚伪的、全无作用的所谓圣光治疗来哄骗身体状况不佳的国王陛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否则，他们又如何能够在西大陆立足呢？

　　自从三圣教会来到西大陆，已经连续两年，田地里的收成都不好了，假如他们真的是神的使者，又怎么会无法让田地增产呢？神难道不愿意为祂所钟爱的使者展露神迹吗？分明是三圣教会没有这个资格啊！

　　这种言论当然是三圣教会所痛恨的，然而流言总是传得特别快，且关系到粮食的收成，这是平民最关心的事情——粮价每斤只要上涨一个铜币，他们家里就可能多一个人饿死，怎么敢不注意呢？

　　如果有另一个光球能够在这里统计三圣教会的信仰值，它会发现这个数值像跳水一样，嗖嗖地下降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