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到的那一瞬间，心脏还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五感尽失，只剩下剌人的疼。

　　因为不知道她的周边环境，苏和不敢再主动联系，只能偶尔看一眼手机，等她的消息。

　　晚上九点，终于一通电话进来，他迅速接起，“喂？”

　　“是我。”

　　“嗯。”

　　听见她的声音，苏和整个人也舒缓下来，轻闭着眼躺在床上，仔细分辨电话里的细碎声响——她的脚步，推门声，窗帘窸窣，最后只剩下很浅的呼吸。

　　“我到家了。”陆娆走到阳台，窗外比平时都亮，“北京今天下雪了。”

　　“哦。冷吗？”

　　“冷啊，冷死了。”

　　他就笑了，“那是你穿得少，为了臭美。”

　　她也笑，问他今天几点到家，顺不顺利。

　　都是最简单的闲聊，平时不觉怎么，今日反而格外温馨珍贵，谁都不愿意先挂电话，像是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要用这一刻的短暂温存弥补那句谎言带来的伤害。

　　对他和她都是。

　　“苏和，你猜我现在在哪？”

　　“……在哪？”不是在家吗？他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躺下了。”她声音很轻，却故意重重地喘了口气，“你喜欢沙发吗？”

　　“……”

　　“我们在这接过三次吻，你记得吗？”她语速很慢，像是带着他一起回忆，“第一次是一起看照片，第二次是看电影，第三次……好像也没什么原因……”

　　“有。”男人喉咙轻滚，平躺着，不自觉地屈起一条腿，“是昨天，你穿了条红颜色的睡裙。”他顿了顿，“很好看。”

　　陆娆轻笑，低头看了眼自己，“我今天也穿了这条。”

　　又问：“想看吗？”

　　“……想。”

　　“那你先告诉我，喜欢沙发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她不依不饶，“喜欢在沙发做什么？”

　　“……”

　　回忆也能让人心跳加速，身体变烫。他喜欢两人在狭窄空间里的紧密相拥，喜欢把她柔软汗湿的身体摆成各种形状，更亲密地接触。

　　喜欢的原因很多，又都难以启齿，最后只能无奈叫她名字，企图蒙混过关：“遥遥，给我看看，发张照片。”

　　她不同意：“你先回答我。”

　　苏和只好服输承认：“喜欢在沙发上做……和你。”

　　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明明只有她能听见，感觉又和见面时不同。手机嗡地一声震动，照片发来，果然是她躺在沙发，也是那条红色睡裙，肩带却垮下一边，胸口一处淡淡吻痕，是他昨晚留下来的。

　　照片静态定格，他却能想象出她的样子，看的到又摸不到，比两地相隔更熬人。

　　偏她还要追问：“有感觉吗？现在。”

　　“……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陆娆轻笑，“还是你要我说出那个字？”

　　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呼吸也跟着变重，老实承认：“有。”

　　非常。

　　“那想试试吗？”她声音魅惑，像是快要融化的奶油，“在电话里。”

　　话筒一端是大雪铺盖的繁华城市，另一端是荒寂无声的广袤草原。

　　女人主动引导，细语撩拨，空中穿梭的信号也被暧昧裹挟，将这个隆冬里的寒冷和不安一并抚慰。

　　不太寻常的体验，深夜里的所有声音都被放大，好在他们有过许多共度的时光，在他的草场和她的公寓，所以此刻，记忆里的人也真实，谁都不难想象对方情动时的样子。

　　浪潮过后的余韵里，她喘息着问他：“苏和，你相信我吗？”

　　“嗯。”他极少向她提出要求，唯独这次是个例外，“但别太久，我想早点再见到你。”

　　*

　　陆母特意请人算过日子，婚期定在四月二十，提前一个月外发请柬，那就是三月底。

　　所以陆娆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彻底结束与段家的婚约关系。

　　段誉铭向来敏感谨慎，之前又有几次跟踪调查，陆娆为了不出纰漏，只能尽可能地减少与苏和联系，微信和通讯录都要删掉，除了在家以外不会通电话，更不会见面。

　　陆娆答应结婚后的第二周，段誉铭就以非官方渠道放出婚期消息，锦意美股股价一夜上浮百分之四，市场普遍看好两家联合对于锦意未来发展的极大助益。

　　虽然也在预期之内，陆娆还是倍感压力，知道这次箭在弦上，不止要发，还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只会丢尽陆氏颜面，也让自己沦为圈子里的谈资笑柄。

　　倘若没有段誉铭的步步紧逼，她也不会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

　　当然，“答应结婚”的决定也非贸然做出。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开始派人摸排锦意旗下酒店的实际经营状况，收集了大量照片和影像资料。

　　对比这些资料、网络可查信息以及锦意公开财报，陆娆发现，锦意疑似通过设立账外酒店的方式隐匿自营酒店数量，同时虚报加盟酒店总数。

　　由于自营酒店经营成本更高，此番操作很可能是为了“减少”账面上的成本，虚增利润。

　　不止如此，锦意在与竞品经济型酒店数量占比相当的情况下，财报显示的单间客房固定资产价值却是竞品酒店的二倍——也就是说，基础配套相当，锦意的自报价值却更高。

　　以上种种相互印证，难说锦意没有利用加盟经营模式捏造虚假财务数据的嫌疑。

　　陆娆将所有资料汇总整合，计划先借媒体放风出去，再找父亲商量，是不是要“避嫌”。

　　倘若父亲犹疑，那就另外联系几家知名沽空机构，将资料作为线索提供，暗中推动做空锦意集团的美股股票，倒逼父亲来做决定。

　　事到如今，陆娆已无退路，更不允许自己失败。为了增加胜算，她还需要提前确认一个人的意向，那就是陆子辰。

　　陆氏经过这次改革，集团业务涵盖传统地产、工程代建、物业服务三大板块。随着母亲权力被逐步收回，传统地产与工程代建业务基本回归陆父掌控，另余一块相对独立的物业服务，由陆子辰全权负责。

　　如若涉及段、陆两家解除婚约甚至合作项目拆分，父亲一定会询问兄长意见。

　　*

　　这日，陆娆约了兄长时间，来到公司，刚到前台，就见一位挽着发髻的中年女人，说要找陆子辰。

　　陆娆下意识去看，蓦地一惊，“……薛姨？”

　　她没料到陆子辰的生母会找到这来，许久未见，甚至不太敢认。

　　薛贞穿着很朴素的黑色羽绒服，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身材单薄瘦削。见到陆娆，她也是一愣，顿时拘谨起来，不好意思地笑。

　　外人并不知道陆子辰生母另有其人，薛贞身份敏感，极少公开露面。陆娆于是赶紧把人领到一边的空会议室，问她有什么事。

　　薛贞是很温柔的性子，讲话也永远和声细气。她拿出一张陆子辰的身份证，递给陆娆，“这个是子辰昨天落在我那里的。他电话联系不上，今天好像还要出差，我怕他要用又找不到……你帮阿姨转交给他，好不好？”

　　陆子辰接到前台通知，这时也赶过来，见到“访客”竟是母亲，顿时有些尴尬，想叫“妈”又忍住了，只问：“您怎么来了？”

　　陆娆把证件物归原主，“来给你送身份证。”

　　薛贞看出儿子面色不快，大概能猜到原因，低声解释：“我没有跟人讲我是你妈妈……”

　　“好了，您快回去吧，”陆子辰偷偷瞥了眼陆娆，对母亲道，“下次先给我打电话，不要直接找过来。”

　　薛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冲陆娆颔首道别，低头离开了会议室。

　　*

　　陆子辰自知身份特殊，在陆家向来夹着尾巴做人。今日生母不打招呼地找来，又被陆娆撞个正着，他实在有些难堪，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陆子辰不是很有野心的性格，从踏入陆家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必定不受欢迎、遭遇排挤。忍辱负重多年，也不过是想在这样的环境里为自己谋取一块生存空间。

　　没有人不爱富足宽裕的生活。他很清楚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知道陆娆母亲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敌意防备，也更担心妹妹有一天要取代自己的位置。

　　所以面对陆娆，他更小心谨慎，生怕被她抓住一点话柄。

　　陆娆却只当无事发生，直接切入正题，问起兄长手上还在与段家合作的几个项目，暗示意味也很明显——

　　锦意集团经营不善的新闻时有曝出，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如果真如报道所言，锦意面临重大财务危机，陆氏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有她这个婚，到底该不该结？

　　看似询问“建议”，实则把球踢给陆子辰，想试一试他的立场。

　　陆子辰道：“早期有一些酒店公寓的合作项目，后来锦意着力发展加盟商，那边的物业都是加盟商自己负责，合作就比较少了。”

　　和她从段誉铭那了解到的情况一致。

　　陆娆又问：“那对你这边影响大吗？”

　　“多少有些影响。但怎么说呢，求同存异吧，他们可能也有自己的考虑。”

　　陆子辰不是凌厉的性格，也从来不会把话讲满，能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明显不太倚赖段家。

　　或许他有私心，是不希望陆母抓住段家这根“稻草”，但陆娆并不在意，也不想探其究竟。求同存异——陆子辰懂的道理，她自然也懂。

　　共同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陆娆没再多说，道谢离开，又被陆子辰叫住。

　　“爸还需要一个台阶。”陆子辰明白陆娆此行用意，她不讲明，他也不好点破，只是隐晦提醒。

　　毕竟不只是解除合作关系，而是解除婚约。利益联姻只能私下说说，台面上还是要祝新人“百年好合”。

　　陆娆了然。

　　绯闻，八卦，桃色新闻……关于一个男人不适合嫁的理由。

　　如果对方是段誉铭，那可比财务造假好查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