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甚在意，仔细地阅读信件内容。

　　民众们都忐忑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然而越往后读，沈黎川的表情就由刚开始的期待变成了严肃，眸中浮现出十分罕见的阴沉。

　　旁边的人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忍不住问：“沈医师，里面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黎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脸色有些发白。

　　“我一时解释不清楚，得先把宁城基地所有的高层领导都叫过来，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对了，让顾千亦也过来。”

　　后勤部的秘书长听了沈黎川的话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紧吩咐几个人去办了。

　　没过多久，沈黎川要找的人都来齐了，包括不情不愿的顾千亦。

　　简陋的会议室里，沈

　　黎川捏着手中发皱的信件，稳了稳心神道：“各位听我说，这是我一个朋友从南区递过来的消息，据她所说，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这里会连续不断地下暴雨，届时水位上涨，很可能发生严重洪灾。”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连满脸不耐烦的顾千亦都蹙起了眉。

　　几个高层领导面面相觑，“沈医师，虽然宁城最近半个月的降水确实频繁，但应该没有洪灾那么夸张吧。”

　　“是啊，宁城自末世之后雨水就没停过，但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洪涝，请问沈医师那个送信的朋友是怎么预测到的？”

　　沈黎川言语笃定，“怎么预测的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她的消息绝对可信可靠，事关全城人的性命，无论是我还是送信的人都不会把这种事情当儿戏的。”

　　顾千亦在一旁插话，“没遇到过洪灾只是你们运气好，真以为自己能一直侥幸下去吗？”

　　高层们一噎。

　　他们这些人都对洪涝一窍不通，拿不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但是几人又从来没有见过沈黎川这么认真严肃的样子，加上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不信也没办法。

　　眼看着要大难临头，他们慌了。

　　“基地里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再来这么一出岂不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遭殃了，基地围墙距离河岸线不足一公里，到时候洪灾一来，这面墙势必会被冲垮的，那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沈黎川听了这话有些头疼。....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把城墙修得离河岸这么近，是担心河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变异兽和丧尸鱼吃不饱饭，把基地当成食堂修给它们的吗？”

　　基地首领懊恼道：“城墙新建之前，那条河已经几近干涸了，河岸线远没有现在这么近，我们当时建基地的时候根本没把河流当回事，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对啊，水位线是近几年才涨起来的，任谁也预料不到宁城会变成一座雨城，又湿又潮，还会出现四脚鱼那样凶残的怪物。”

　　这时候纠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沈黎川思索片刻，问：“如果我们背水一战突破四脚鱼的包围，胜率是多少？”

　　首领

　　满脸灰败，“几乎为零……我们试过反抗，但是它们太聪明了，在攻略和防守上甚至比人类更精通，也很懂得保留实力。

　　由于之前我们的火系异能者对它们造成过一次重创，它们就不再频繁攻城，而是守在河岸周围，想把我们一个个都耗死。”

　　沈黎川皱眉。

　　他在南区见过的四脚鱼怎么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明明就是一些体能强悍的变异兽，除了稍微凶残一点，智力上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可是听宁城这些人的话，这些四脚鱼一个个都像是成精了一样，不仅默契度极高，还全他妈学过兵法三十六计？

　　沈黎川叹气，“洪涝还是次要的，大不了让民众迁往基地北部海拔高的地方，可是万一洪水冲垮了围墙，四脚鱼倾泻而入，那麻烦就大了。”

　　到时候势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首领低垂着头，眼中隐隐浮现出绝望，“如果事态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除了殊死一战，应该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沈黎川已经稳下心神，没有先前那么慌了，“现在还没到悲观的时候，好歹我们已经预料到事态发展到最坏时的情况，就能提前做好准备，相当于占了先机。”

　　在坐的几人愣住。

　　“再说了，前线有火系异能者防守，它们不敢贸然靠近的，到时候我会在后方负责医疗救治，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向那些臭鱼认输。”

　　基地高层们听了他的话也都振作起来，“是啊，被围困这么久我们都挺过来了，不能在这个时候认输。”

　　“关键时刻了，我们一定不能先慌，赶紧通知民众往北部海拔高的地方迁移，提前布置好防线才是最要紧的！”

　　“沈医师一直出手帮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

　　沈黎川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他们一人一句相互鼓励着，顾千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后，起身，“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首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下事态紧急，不知道顾少爷能不能留下来帮助我们？这份人情我们一定会铭记在心，今后加倍奉还的。”

　　七阶火系异能者的实力，足以抵得上一支异能者小队，如果有他帮忙，他们存活下

　　来的可能性更大。

　　顾千亦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只负责送物资，其他的跟我无关。”

　　沈黎川一愣，“现在这个时候帮忙等于自救，你不和大家团结起来怎么活命啊？”

　　顾千亦笑了，“不用你操心，我有能力自保。”

　　沈黎川一噎。

　　这是真的，毕竟在前世，整个宁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顾千亦姿态散漫地往外走。

　　沈黎川犹豫片刻后，叫住了他，“顾千亦，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普通人，在遍地是天灾人祸的末世里没办法独善其身的。”

　　顾千亦眸色淡淡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我能不能独善其身，不是你说了算。”

　　沈黎川叹了口气，“希望你不会后悔。”

　　顾千亦没说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黎川深神色复杂地瘫坐回椅子上。

　　他和顾千亦虽然不熟，前世却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他和顾长衍斗得两败俱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沈黎川只是一名在医院工作的异能者医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将伤患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就是无力地看着他们死去。

　　直到有一天，他在急症室见到了卧病在床的顾千亦。

　　当时的沈黎川本以为他这样的异能强者被送进医院，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而扫了一眼病历单却愣住了。

　　全身多处刀伤和烫伤，而且原因竟然是——自残。

　　....

　　后来沈黎川被指派成为顾千亦的主治医师，当他亲眼目睹顾千亦满身暗红的刀伤和被火燎出来的烧痕时，暗自心惊了好久。

　　让沈黎川头疼的是，顾千亦性格冷僻脾气暴躁，极度不配合治疗，医嘱一句也听不进去，不和任何医护人员说话，而且动不动就砸东西。

　　一起工作的异能者曾告诉他，顾千亦可能患有很严重的躁郁症和被迫害妄想症。

　　那时的北城基地没有精神科的医生，顾千亦在医院输了几天液后，被顾长衍亲自接回了家。

　　他出院的那天，顾长衍因为他自残的事情，在众目睽睽下单方面和他吵起来。

　　“你就是在报复我，你

　　害死所有我在乎的人还不够，现在还想伤害你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处心积虑只为了让我痛不欲生？”

　　顾千亦将唇抿成一条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顾长衍平日里的绅士风度和领导风范全消失了，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隐隐浮现着恨意和癫狂。

　　“你就像个疯子，蔑视一切，甚至连这个世界都入不了你的眼，但是你忘了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人总该为自己的傲慢而付出代价，在尝到苦果的那一刻，你心里在想什么，懊恼还是悔恨？”

　　“千亦，你太自大了，总是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可到头来呢？你连你自己都掌控不了。”

　　顾千亦全程一言不发，两眼空洞无光。

　　送他出院前，沈黎川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已经站得那么高了，所有的权利和地位都唾手可得，为什么要还伤害自己？”

　　顾千亦沉默不言，就在沈黎川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忽然动了动苍白的唇，

　　“那又怎样，我已经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千亦满眼疲惫和荒唐。

　　——记忆在此定格。

　　这是前世的沈黎川和顾千亦的第一次对话，也是唯一一次，他甚至没来得及深究那个“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顾千亦出院后，沈黎川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曾在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他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下落不明。

　　时过境迁，沈黎川重新认识了那个“蔑视一切”的顾千亦，实在不敢相信这竟然和前世那个满脸死气沉沉的躁郁症患者。

　　人总该为自己的傲慢而付出代价，顾千亦所承受的那份代价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