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议长办公室的装潢偏向古典风格, 仿蒸汽时代的机械挂钟一丝不苟地响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星洵并不是多话的性格, 竹桃歪头盯着他看, 不知在思忖着什么，也许久没有吭声。

　　针落可闻的寂静笼罩在他们二人的头顶，许久, 竹桃才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既然你一开始，想要和我划清界限，那为什么背地里还要为我考虑这么多事呢？”

　　竹桃光是看着都感觉蹭得累。

　　星洵最像人类, 沉闷和别扭的性格也学了个十成十, 最初想要孑然一人的是他，暗地里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的也是他, 这人到底图啥？

　　星洵没有作声, 他就像短暂地切断了自己的听觉一样，连头都没有抬。

　　竹桃叹了口气：“你双标和矛盾的这一点也挺像人类的……你没必要对我投以额外的照顾，一视同仁就好。何况, 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你所见, 我也算是接触到魔种的第一线了, 在经历了这些事后，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朋友去险中求富贵，我自己则在联邦坐着等消息？”

　　“你应该知道我的选择吧。”竹桃放缓了声音, “你是很了解我的……星洵。”

　　星洵闭了闭眼, 长长地吁叹出一口气，他把自己的上身完全陷在沙发里, 卸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道。

　　他最终还是对她低了头：“是我冒昧了, 主人。一切依您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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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三个月。

　　特别行动小组雏形成立, 成员各有代号, 除了联系最为紧密的搭档之外，成员彼此之间都互相保密身份。

　　这一天的晚上，银月的光被乌云全然覆盖，黑压压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扭曲蜿蜒的枝桠随风摆动，一道道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触手。

　　竹桃在自己的宿舍里看到了新的光脑，她将光脑佩戴上手腕，在接触到人类体温的那一瞬间，小型光脑就漾开了一层透明的保护色，进入隐形状态。

　　光脑开启，弹出了一个界面。

　　【搭档：苏沫。】

　　【任务：潜入魔种主星，调查清楚魔种近来反常行动的动机，挖掘出它们保守的情报。】

　　【时间不限，安全为上，保持和总部的联络。】

　　竹桃把界面划开来，转出的第二个界面就是空荡荡的通讯录，上方只有一个苏沫的新号码，这个光脑锁定了通讯接口，无法添加进新的通讯人，也无法删除旧有的。

　　性能极其强大，哪怕在最为荒凉的边境星球都能捕捉到信号，附着幻术功能，使用者可以通过调整数据来改变自己的样貌。

　　听说这个光脑还安装了联邦最新研发的生物波转化功能，可以把人话转变成魔种能够理解的生物波动，大大方便了信息窃取和交流。

　　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军用型光脑，这玩意儿到了竹桃的手里，她接下来要担任什么样的任务，已经不言而喻了。

　　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搭档人选。

　　特别行动小组人数并不多，采取精英制，每个人都肩负重任，一个任务不可能委派多个小队去完成，也就是说，这次的第一波卧底任务，执行者只有竹桃和苏沫。

　　他们二人是“先锋队”，负责打头阵，如若他们的任务失败，总部或许还会派遣其他小队接续任务。但在他们二人执行期间，为了卧底工作的保密性和延续性，总部没有后援。

　　竹桃和苏沫见了一面，少年的模样轻松而闲适，身着一件秋季风衣，他偏过头朝她微微笑起来时，仿佛眼底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光华流转，美不可言。

　　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人类联邦了，苏沫的神态居然就像要去郊游一样。

　　不得不说，他的这副模样，反倒也让竹桃轻松不少。

　　“我以为你会很紧张呢。”竹桃开了个玩笑，“这下看来，是我多余担心了。”

　　苏沫抿唇笑道：“比不上曾经在庭审时看到你的紧张。”

　　竹桃嘴角一抽，略微尴尬道：“你就还记得这事啊……都过去了。”

　　苏沫的眼神写满了无奈。

　　他没办法和她说，这个世界上能让他紧张惊惶到大脑空白的事非常少，而这些事，除了家人之外，就全部和她有关……不，哪怕涉及到了家族，他也能强行冷静下来寻找最优解。

　　而她就像是某种病毒，一旦沾上了她的一星半点气息，他就反应变得迟缓数倍，大脑几度宕机。

　　行动开始前的最后一天相聚，他们俩就像普通朋友那样，一起去商场逛街，一起去咖啡厅闲聊，或者去图书馆打发时间，气氛不曾旖旎，自始至终都是恰到好处的平淡。

　　他们之间早就无需那些多余的话语赘述，堆砌在他们友谊上的光阴，比长河还要厚重。

　　月色下，苏沫踏着满庭华光，向她告别。

　　“好好休息。”苏沫含笑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

　　竹桃目送他离开。

　　风衣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微微飘起，而后又服帖地垂落在他身后，他的发丝比初见时要长许多，微卷的发丝快要到肩部以下，他用皮筋把多余的头发扎起来，留了个低马尾。

　　身量好像比贫民窟那会儿拔高了，却依然清瘦。少年人的生长期，在他身上体现得不算特别明显。

　　竹桃总会不自觉地留意到这些时光的痕迹，并为此感到怅然。

　　或许是身为人偶师的缘故……她的人偶们的时光是静止的，不知不觉间，她也快忘记了时间流逝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也就是今天无意间观察苏沫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个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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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最高级保密的飞船停泊处，警戒电线围在地下，驱赶鸟类走兽还有闲人，联邦军方早已排整好队列，护送那两人离开。

　　“目前，联邦情报库中所有和魔种有关的资料，已经全部传送到了你们两人的光脑里。”

　　军团团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眼尾纹皱起时严肃得吓人，也让人不自觉打起精神，把他的话语全部记在心底。

　　“飞船上的自动导航已经调整完毕，魔种主星的坐标是我们根据过往信息推算出来的大致方位，你们先确认定位是否有误，之后才潜入也不迟。”

　　“明白。”

　　苏沫和竹桃与他们告别，飞船引擎驱动，尾气喷洒满地，推动着逐渐与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的飞船越来越高。

　　飞船是自动驾驶，遇到需要手动操作的区域也不用担心，星恒学院也是教飞船操作的。

　　趁着此时还空闲，竹桃和苏沫正在低声讨论计划。

　　“不能一下子潜入太深，我们可以先利用光脑的伪装系统，借用两个魔种的身份，地位不高不低最好，否则容易引起别的魔种怀疑。”

　　“我们目前还不清楚魔种的势力分布……如果是分裂状态的最好，我们可以挑拨几方势力，制造混乱浑水摸鱼。哪怕只有两个势力，都有可操作的空间。”

　　“如果是大一统状态的呢？”

　　“目前来说，魔种实现统一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苏沫皱着眉头，说道，“它们毕竟是受欲望本能驱使的野兽，而统一往往意味着各个阶层的让步和妥协，如此清醒理智的行为，感觉不太可能在魔种内部发生。”

　　竹桃眨了眨眼：“但可能性也不一定为零。”

　　“是的，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就意味着魔种内部出现了一个魄力十足、手腕超绝到能够以一己之力压下全魔种的欲望的人。”苏沫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这就是最棘手的情况了。”

　　飞船利用空间跃迁飞速行进，起初他们两人还挺轻松的，但当飞船驶过了边境线，向人类未知的远方探去后，船舱里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了。

　　人类未开拓的宇宙，危机四伏。

　　飞船如一只隐形的游鱼，低调地行驶在茫茫星海中，而宇宙里的纷乱杀伐皆是背景音，远方两只大鱼的厮杀也与这条游鱼无关……

　　“等一下，前面那是什么？”

　　苏沫倏然起身，动作幅度极大，竹桃的睡意都被吓清醒了，她赶忙向探测系统望去。

　　“哇哦。”竹桃看着系统罗盘上的一片红色，干巴巴地感慨一声，“咱们这是被魔种包围了？”

　　由于宇宙本身无光，它是极度的漆黑，十分影响人的视野，以至于苏沫和竹桃都一时间没有发觉，周围涌起了一大片的黑雾。

　　“我们暴露了？”

　　“不——没有。”

　　苏沫仔细盯着罗盘系统，那上方的标志红点在互相冲撞，而且生命体征在飞速消失，并没有向他们这边冲来。

　　足以可见他们并没有暴露，倒更像是，他们撞上了两拨魔种自相残杀了。

　　竹桃缓缓抬头，对上了苏沫的眼睛，在其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闪烁着的、欣喜的亮光。

　　——不是吧？这么好运？

　　——上来就能捡个漏？

　　魔种不是没有星舰，但那需要达到一定的阶层才能进行配备，魔种的肉身是可以适应宇宙环境的，而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厮杀景象，完全是血肉与血肉的碰撞。

　　竹桃静静等待了片刻，等到附件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少，一方完全败下阵来，另一方疲倦地休息时，她愉快地走上了操作台。

　　然后调出了联邦军方改造过的歼星炮，对准了那些魔种。

　　她喊话，然后让光脑转化成魔种可以理解的生物信息——

　　“前面的魔种听着！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如果不想变成宇宙的残渣，就乖乖放下武器投降，否则即刻开炮！”

　　当螳螂捕蝉后面的那只黄雀，永远令人心情愉快。